“你昨天在这里过夜?”
“嗯,我趁你睡觉时回家一趟……唉!你回床上躺好,我弄好了就给你端过来!”
于是我只得乖乖的回去躺好,一方面是不想听他啰嗦,一方面是我还是觉得累;我的早餐是一杯热牛奶和两颗荷包蛋,俊邝端到我床上时,还是持续的碎碎念,我不禁要怀疑啰啰嗦嗦是不是他的家族遗传?
“我姐姐特别交待这时候要特别注意营养,她说这个时候就跟女人坐月子的情形是一样重要的,没照顾好可是会影响到后来……。”
“你不怕她误会是仔仔堕胎吗?”
“不会啦!我告诉她说是朋友……倒是,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让你妈妈来照顾你?”
“不用了,我不想让她知道。”
“是怕她担心还是?”
“我们不亲。”
“不亲?怎么会!我记得国中的时候看你们母女感情很好的样子呀!”
“几年前我爸爸过世了,我们就不再那么亲了。”
“为什么?有关系吗?”
“只能说是……我妈妈完全变了个人,我不喜欢那样的她,而且……我有点害怕面对她。”
“哦,那我想……这阵子我暂时住在这里照顾你好不好?这种时候你别给我逞强哦!还是有人陪强过自己一个人吧?”
“你不用陪仔仔过圣诞节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圣诞节在情侣眼中已经变成和情人节一样重要的日子,但是从和维维在一起之后,圣诞节开始变成我最寂寞的日子,我没想到今年居然可以不用一个人独自渡过了。
“没关系,我已经告诉她说我去员工旅游了。”
“可是……”
“而且你沙发睡起来还蛮舒服的,对了,你的沐浴乳哪买的呀?我真喜欢那味道耶!可是上面都是英文,又看不出来是……”
“谢谢你。”
“你突然这么客气我会怕耶。”
“真的,谢谢。”
“好啦!说一次我就听懂了啦!快吃呀!我把这几天我姐姐预定要你吃的东西都列表出来了,我计划……”
“你这么吵我怎么吃呀!”
“对嘛!我还是习惯你这个样子。”
“……”
第九章
“啊——”以上是我的尖叫声,如果耳朵受不了的话请自行消音,想想这声音好像从阿邦口中“来点刺激的”之后就没停过罗。我们玩遍了急流泛舟、醉酒桶和驯野牛,还有惊险刺激的大怒神、大海盗等游乐设施,终于像累瘫了一样的倒在一旁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上。
“好想再玩一次大怒神喔。”我这么说,回想刚刚一瞬间从那样高度下降的快感,真是太刺激了!
“下次吧。”阿邦指指手腕上的表,已经快要四点了。“再不回去的话打工要来不及了。”
咦?那表示还可以跟阿邦再来这里玩罗。好啊好啊。
我喜欢他口中的这个“下次”。
一路飙回打工的地方,好几次我被周遭吹来的阵阵凉风给弄到睡着,又好几次被车子行经颠簸的路面所造成的震动给吵醒。就这样醒了又睡着,睡着了又醒来,终于到了打工的餐厅。
事实上阿邦已经迟到了——因为他的工作是厨师,所以必须比工读生早半个小时左右准备。还好今天开店的时候客人不是很多,要不然阿邦准被经理轰得惨兮兮。
不过,这样也算是安全上垒啦。
虽然今天玩得蛮累的,不过却觉得很开心,开心到能忘掉身体的疲劳,忘掉我其实很想睡上一觉。几次送菜的铃响,得到厨房去端菜的时候,碰巧眼神和阿邦的相接,他还会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是在跟我说今天玩得很愉快之类的。
只可惜,这样的快乐,却维持了这样短的时间,短到我来不及把它深深记住。
* * *
“雨霈,这里就交给你了。”经理在离去之前不忘提醒着,因为今天班表上面轮到我关店。
“喔,好。”我用拖把拖着地板,一面跟经理应声。
其实我以前很讨厌关店的工作,明明累得半死了还要做一些比店里有客人时还要累人的事,擦地板还有把椅子搬上来这种需要力气的工作,看起来实在有点虐待。不过经理对我们也算不错,每个人轮流关店还能拿到一笔清洁费,虽然不多不过也算聊胜于无就是。
“都弄好了吗?”阿邦从员工休息室里出来,他今天也被分配到整理厨房,不过这是为了惩治他今天迟到所给的处罚。
“好了,好了。”搬上最后一张椅子,再到休息室换下制服,我跟阿邦步出店里,等着铁卷门完全拉上就可以好好回家睡个大头觉。
“经理今天有削你什么吗?我看你被叫去念了一阵子。”都是我不好,为了再玩一次大怒神硬是去排队排了二十分钟,才会害阿邦迟到的。
“经理是没说什么啦,只是因为今天赵哥排休,店里本来就只剩下杨哥和我,偏偏我又迟到,他差点以为今天上甜点要开天窗,所以才会念我几句。”
赵哥和杨哥分别是我们餐厅的大厨和二厨。
“真的。杨哥对甜点完全不行耶。难怪经理会紧张。”脑子里假想着杨哥和经理两个人急得跳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喀啦一声,铁卷门降到了最底。
“走吧。”锁上铁卷门的开关,我对阿邦说,却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的便利商店前面,一动也不动的。
“你在看谁?”我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一下子愣住,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一个人;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一个很久没有看到,而我就快要忘掉的人;一个可能就要带走我那短暂幸福的人。
那是——
坐在一台机车上正等着我们的阿恺。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状况?站在阿恺身边的我正勉强自己笑,尽可能地笑得自然平常,但谁又会晓得此时此刻我心里头的感觉比大杂烩还要五味杂陈。我觉得心脏起码在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似乎能够清楚地听到它的声音,而我必须要靠不断的深呼吸来平复内心里的激动。
阿邦正在和阿恺闲聊着,他们在聊阿恺带救国团的事,阿恺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耳里有此刺耳,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迳自发着愣。
我从来没有这么踌躇不安过,甚至不敢看向阿恺的眼睛。
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俩此起彼落的笑声听来是那样温暖,但那温度却丝毫传不进我的心里。我有一种想要逃开的欲望,而且恨不得拔腿就跑。
“雨霈!”阿恺叫着我的名字,我从发呆的状态中回到现实世界,有点搞不清楚地看向他。“你这个暑假没回去啊?”
“嗯,教授要我们帮忙。”
“是喔,那很好啊。我们可以常出去玩嘛。”阿恺很快地应道,我回不出半个字。
“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我有事要跟阿邦说。”说完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阿恺揽着阿邦到旁边,一阵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个人站在街边,我脑子里不断地发出疑问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我喜欢阿邦,阿恺可能喜欢我,阿邦和阿恺是好朋友……我的天啊……这是怎么样一个难解的问题?我的心里乱得发慌。
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快就要我面对现实。
但接下来的才是更令我不能接受的。
“嗨。我们回来了。”阿恺先走近我身边,我看向他身后的阿邦,他的脸上面无表情。“雨霈,我先送你回去吧。阿邦还有事所以不跟我们回去了。”说完还往阿邦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事?根本是……
我眼睛直直地看着阿邦,但没想到在我看着他的那一刻,他却突然面带着微笑对我说:“嗯,我还有事。你让阿恺载你回去吧。Bye~”说完真的就往一旁的小巷里走去。
“走吧。”身后是阿恺的声音,我看着阿邦的背影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阿邦,无论如何,不要这样对我。我在心里大声地喊着。
* * *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有苦难言”了。
很苦,真的很苦。那是一种很难去除的味道,而最近我每天几乎都会尝到,每次尝到一回心里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却什么也不能说。我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之间“坚定的友情”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被物化了,我是他们证明友谊的交易品。
从那天之后阿恺开始在我上下班的时间准时出现。他甚至高兴的向我展示他为我买的安全帽,问我他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司机,然后不只一次的跟我强调以后他不会再让任何女人坐上他的车……
在坐阿恺的车的时候,我的两只手一直是紧紧握住握把的,就算路面再颠簸。
当然我还是有和阿邦相处的时候——例如在餐厅,只是当我每次和阿邦打招呼,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总是:“和阿恺最近怎样?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