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邦看到我跟安全帽带子奋战的模样,一双长手直直地伸到我眼前,没有作声,只是很自然地帮我调整起带子,好像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道做过几百次,天经地义。他的手指无可避免地碰触到我的脸颊,被碰到的地方好像被谁纵了火,火熊熊地烧了起来。
坐上了机车后座,火仍然在我的脸上持续延烧着。
我很少坐别人的车,不只是因为我自己骑,也因为没有什么坐车的机会,Pocky那女人咬定了有我这个司机就从来没有去考驾照的念头,我也就一直是载人的那一个。
这难得的机会落到我身上,就演变成我尴尬地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摆的局面。把手放在后座的把手上,强烈的摇晃让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迟疑了一下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扯上阿邦的衣角。在拉住衣角的那一刻,我看见阿邦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他在笑,可惜想要掩饰又掩饰得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背影,我隐隐感到幸福。
一连过了好几天,我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日子陷入了空前的忙碌,因为期末在即,很多期中考考不好的人最近脸上都挂着苦瓜,我虽然不至于如此悲情,但为了AllPass这样至高无上的荣誉,我也只好暂时把那些纷纷扰扰打包好拿去库存。
至于这个暑假,则是意外接下了工作,我意外地成了系上教授内定的帮手人选。据小月的说法是,有一家出版社找上我们系上的教授,要请他编译一套有关电脑方面的书,我们教授便理所当然、洋洋洒洒地开了张名单,列上了他所需要的帮手,而我的名字不偏不倚地就在那张诏书当中,听说是我睡过头那风风光光地昭示在系公布栏上的。
当然后来被召见之后得到的结果是,教授拍胸脯保证酬劳绝对不会亏待我们,没有多少考虑的时间,我也只好就这样答应下来。
唉,我的假期,飞了。
算了,也只能靠着期待酬劳的数目来安慰自己罗。听到这件事,Pocky那个只会出馊主意的女人只有一个反应——
“笨!你干嘛不拒绝?”
我也只有一个反应——
“笨!如果可以拒绝的话我干嘛烦?”
那个教授可是我们系上权高势重的人物耶!要是得罪了他我还有得混吗?我可是还有两年才毕业,再加上这其实也不算无理要求,至少有高薪在前头诱惑着,答应下来也就不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总之,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案,我是一定得把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暑假奉献给学校了。
考试前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一眨眼月历上就多了十四个××,从六月小换成了七月大。也可能是因为都在念书抱佛脚,所以这阵子比较没看到阿恺,也就暂时没有压力逼迫自己去面对这样难理的问题。
也好啦,不必去上课的米虫生活这样过下来也是挺悠闲自在的。Pocky则被她那个紧迫盯人的老妈用急电给召唤回去了,两个礼拜至一个月内不会回来。整个房子我爱怎么颠覆都是我的事了,没人管得着的自在真好。餐厅的工作还在,我还是固定去做服务生的工作……偷偷观察了阿邦一下,他好像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七月份的班表他排得满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高兴。
这天,正巧要出门去打工,碰上阿邦在楼下发动车了。
“嗨!”我很自然地向他打招呼。
一见是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马上挂上了笑容。“今天有班?”
“嗯。”我一面答话,一面察看着信箱,翻了翻,只有一堆广告信,便随手把那堆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过身,阿邦还坐在车上。
“顺便载你吧。”阿邦拍拍后座。“你好像老是懒得骑车去。”
“这么近。”嘴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很高兴他注意到了我的习惯。“走路也不过只要七分钟而已就到啦。”
习惯性地在他油门一催的当刻拉住他的衣角,这次他没有笑出来,只是很平稳地骑着车,直直地往前行进。我试着不着痕迹地看向他的侧脸,看着他的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是梨涡耶!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阿邦正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我刚才的举动。
我的脸好像成了易燃物,一下子红得跟什么一样。
他给我一个微笑,我只好也不好意思地回赠他一个。
下了车,很不巧地碰上了刚停好车的丫丫。
“霈,你来一下。”她把我拉过去,还不停地身左右察看,一脸的紧张兮兮。
“干嘛啦?”我看着丫丫的小心翼翼,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第六章
“你跟阿邦在交往啊?”语气是紧张的,而我则是一头雾水。
怎么最近所有的人都把我和阿邦扯上关系?
“没有啊?哪有?我们是邻居你知道的啊。只是顺路载我一程,没那么严重吧。”
“哎呀,你忘啦,今天是小雅的生日耶。”小雅是店里另外一个女服务生。
小雅生日?这跟我坐阿邦的车来上班,还有我跟阿邦有没有在交往有什么关系?
“你喔。我们昨天在说的你都没听到吗?小雅前几天才说她要在生日时和她喜欢的人表白啊!”丫丫一面说一面还搭配上夸张的脸部表情,企图勾起我的回忆。
“小雅喜欢的人就是阿邦啦。也就是说,她今天要和阿邦表白,这样你懂了吧。如果你真的没跟阿邦交往,那就离他远一点,免得别人误会你。”丫丫说完便直直地走进店里。
我跟进,心里却觉得有股奇异的感觉像涌泉一样冒上来。
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多想,今天是周休二日前的星期五,所以很多预约的客人,要等位的也不少,一直到餐厅关门前的半个小时,人潮才逐渐散去。
我真的不是刻意……但好几次瞥见小雅端着待洗的碗盘朝流理台走来,那样的表情,一脸写着幸福、期待和不安,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明明忍不住想看,却又硬生生转头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整个晚上,同样是外场服务生的我们几个人奇怪地并没有什么交谈,好像在酝酿一件大事的发生,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不断地交流,我其实不喜欢那样的气氛,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讨厌。来往的几个了然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舒服,我甚至得不思地借着抢工作做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觉得心里有种奇异的难受,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十一点的钟声回荡在餐厅里,是下班的时间,在处场的我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小雅。
她的脸有些红,看来有难抑的羞涩。有别于以往大家争先抢着打卡然后冲进员工休息室收拾东西回家的景象,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把优先权让给了小雅。
当小雅推开休息室的门,跨出勇敢的步伐,每个人屏息以待,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当时,我像是拒绝面对现实一样,一鼓作气地跑出了餐厅。
我不想待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最紧张的不是我,我却像是在听候判决那样的坐立难安?我搞不懂我心里的反反复复。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颓丧的心情一涌而上,我坐在餐厅外头的椅子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下午的一场雷阵雨赶跑了专属于夏季的暑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袭面而来的清凉,我坐的椅子旁边有个小小的水龙头,有些坏了,正在答答答地滴着水,伸手去接,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等数到第十滴的时候,水在我的手心里聚成了小湖,我把小湖往脸上一泼,一阵风配合得恰到好处,徐徐吹来,脸上被湖泼洒到的地方随即添了一股沁人的清凉。
好舒服喔。我在心里想着,脸上也微笑起来。正打算再试一次时,我把手伸向小水龙头,视线内却加入了一双穿着蓝色牛仔裤的长脚。
我抬头看去——
是阿邦。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家都走光了。”他手上还拿着我的包包。我接过来,顺势往店里方向看。
果然,铁卷门都拉上了。
回过头来,阿邦已经在我刚刚坐着的椅子上坐定了,没有犹豫地,我也在他身旁坐下。
好一阵子,我们都没有说话。不敢看阿邦,也许是怕我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疑问给一次问完,但我很清楚自己不该开口,那是他与小雅的问题,跟我没有关系。
我也没有权利过问,不是吗?
可是心里却有另一种声音正和这样的想法交战着。
你忘了你刚才心里面真正的声音了吗?你不舒服!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这是为什么?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何必欺骗自己呢?你明明清楚那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