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念奴娇·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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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公孙祈真一脸不敢置信,他终于露出略带歉意的神色:“先生,我知道东霖是你的故乡,但是,我是赤罕的单于。”

  “……是……但……”

  “我明白了。”撒蓝兀儿低叹一声:“先生若是有所犹疑,此事我会交待他人来做。”

  公孙祈真低着头面对笔墨,却始终没办法开口答应或拒绝,正在挣扎的时候,单于帐外哗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掀帐而入的男人是好久不见的桑耶。他继承了父亲产业之后也有了自己的臣民和游牧地,这两年来只在龙城和撒蓝兀儿见面。

  见到好久不见的表哥,单于一脸喜色迎上前去:“桑耶!怎么来了?”

  男人一拳就朝他脸上招呼过来:“还敢说!你这小子有仗好打竟敢不知会我!这回要打的不是东霖吗?明知我等这天很久了!你……”

  笑着架住他的拳头,撒蓝兀儿低头再闪过他另一只拳头:“……反正你人已经到了,何必计较这些小事情?你带了多少人马?”

  “三百人的精锐,保证杀得那些东霖狗片甲不留!”桑耶自豪地比比自己:“我的手下可不是述那的那群废物可比。”

  知道桑耶对述那的偏见始终不消,撒蓝兀儿笑着摇头没有说话,揽着表哥就要吩咐酒宴,却见桑耶环目四顾:“你那个西极阏氏不在?哎?难不成我刚刚见着的真是她?”

  “什么意思?”

  桑耶回头比比外面:

  “我自西极方向领兵过来,路上看到一个女人风也似地飙马,看那模样很像是你的阏氏。可是听说她在东霖这儿跟着你打仗,没理由一个人往西极方面跑啊……而且这大冷天的,她若要出远门,怎么身上马上什么也没带?”

  话说到一半,撒蓝兀儿和公孙祈真已经变了脸色。这两年昭君虽然已经少有之前那种疯狂举动,但是两年前的“辉煌”纪录依旧叫他们刻骨铭心。公孙祈真紧张地问:“那个女人穿什么衣服?骑什么马匹?”

  “一身红裘,马匹嘛……似乎也是红马?撒蓝?”话没说完,单于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桑耶咋舌大叹:“不会吧?”

  一声呼啸,赫连的嘶声响起,余音未消,马蹄声已然远去。

  雪地上,向着西极狂奔而去的蹄印清楚可见。

  赫连全力驰骋的速度非寻常战马可比,跑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远方的白色雪景中出现了一点红影。撒蓝兀儿心下微怒,若不是骑着赫连,以她的速度,除非她的人参累倒否则根本追她不上。而若是马匹细倒,她孤身一人在这荒凉雪原,不消一日就会冻馁而亡,何况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随着两人距离愈来愈近,撒蓝兀儿见她没有回头,怒火又微微升高了一些。让赫连追上,他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硬是拖了过来,后者像是大吃一惊,粉拳一握机关就对准了他的脸,然后僵着不动:“……撒蓝?”

  “你想谋杀亲夫也不必特别跑这么远!”撒蓝兀儿怒冲冲抓住她的手,那匹红马没了骑士驱驰,总算慢下步伐而后停住,喘得连呼吸都在寒风中聚成了烟白的小花上冒,显然再催它跑一小段路,大概就要应声而倒。

  “跑这么远?”她还是一脸惊吓的模样,茫然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撒蓝兀儿望望这片荒原,在脑中搜寻着地图,而后给了答案:“这儿,应该是十里坡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和那个东霖公主走了之后发生什么,为何突然往这儿跑?”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昭君依旧茫然望着西边的方向:“十里坡……再往西,就是西极的国界……对,是千里坡。然后再走上三天……那儿有个道观,很破旧,大家都聚在里头发着抖……然后有西极官兵来了,带着的人,有很漂亮的匕首,上头镶着宝石……”

  “昭君?”开始觉得不对,撒蓝兀儿抓着妻子仔细打量她的模样,那不是两年前每次莽撞行事弄得自己一身伤还理直气壮和人争执的她,现在的昭君像是个孩子,一个梦游中的孩子:“昭君!你醒一醒!”

  “撒蓝,我要去。”她突地抓住他的手,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我要去那个道观,我要去!”

  这不是假哭、不是耍赖。撒蓝兀儿惊视着她,知道她是认真的,但是,看着这片荒凉的雪原,自己骑着赫连追来,同样没想到要带什么旅行用品。更重要的是,单于庭那儿还有西岛的密约未拟、桑耶和他有战略要商议,怎么攻进东霖也是……

  然而,怀里的她的神情,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两人,昭君打个哆嗦开始往他怀里躲,这才让他做了决定——回头。

  “要去我陪你去,但不是现在。你不能就这样在冬天一个人往西极走,此外,你现在是赤罕阏氏,即使你是西极和亲来的公主,也不是想入西极就能入的。听我的,先回去吧!”

  她仰头望着他望了很久,终于慢慢恢复成他熟悉的那个昭君。有些艰难地点了头,她偎在他怀里任他掉转马头,那匹红马也跟着赫连的脚步乖乖走,比起来时,他们花了三倍的时间才回到单于庭,衣角须发都结了霜花。

  接着,昭君就是一场重病。

  或许是受了风凉,但是高烧中不断喃喃呓语着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却更显示出这是心病——而医生或他都无能为力。

  赤罕单于最重视的阏氏病了,原先预计要联合西岛灭东霖的计划也顺势搁下。这一搁便错过了时机,想灭东霖既然不成,照着合约走至少还有既得利益可拿。桑耶虽有怨言,也知此时的撒蓝兀儿是听不进的。

  赤罕骑兵便如当初与东霖所议那般,出兵击退了西岛。随之是严寒的科天,赤罕人偃旗息鼓,守着家人与牲口过冬。也只有这个时候,撒蓝兀儿能暂时抛开单于的身份,以丈夫的立场守在她的病榻旁边看护。

  或许是因为这样,慢慢地烧退了下去。只要醒来时见到撒蓝兀儿,她下一次晕迷的时间就会缩短一些。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的病终于好了,整个人瘦了一圈,清瘦得似乎用一只手掌就可以举起来。

  但是除此之外,更明确的变化是她的眼神和气质。

  很难以言语确切地说出她哪里有了改变,但是熟识她的人都感觉得出来。她在两年中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这一病改变了更多……

  她地偶尔出神一会儿,然后接着和走进来探望的人说话。那像是一直随风飘零的种子终于找到了能生根的地方,依在撒蓝兀儿怀中的女子,第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她全心信任着的……

  不像之前,即使再怎么亲密,她与他之间就是带着一些心机——虽然这样也很有趣,但时日一久,总难免有些疲惫。而现在,似乎某个始终少掉的部分回来了,经过那场重病,也磨合到了能够坦然注视的地步……

  撒蓝兀儿现在只是安静地等着,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对自己说出答案,而不管那个答案是什么,他都无需再担心失去——不论是她的生命,还是她的心。

  尾声

  砖红的墙依着青色琉璃瓦,守卫庙宇的圣兽居高临下。燕尾飞上了蔚蓝的晴空,浓绿的山林里香烟缭绕。

  站在山道起点仰望着这座庙宇,归宁省亲的靖宁公主、赤罕人的宁胡阏氏一脸愕然,揪住了身边戴着皮帽,帽缘阴影遮去了不少脸部线条的男人,只有细不可辨的喃声重复:“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你到底是来这儿做什么?”镇远修的嗓门在一片静谧的山林里格外地大:“这座庙虽然不大可香火盛得很,为了你要来这里,我特别封崇山峻岭一日,天晓得多少善男信女要赌咒骂我啦!真是狗屁!”

  “庙?可是它应该是个道观……一个荒废了很久、断垣残壁的道观……”

  “端也好观也好。”大汉显然不甚了解庙和观的分别,只是不耐烦地叹口气:“你要是想赏景,多的是名胜可以带你夫君去瞧,何必来这鸟地方?要是想许愿上香,那就快点上去随便祝告一下说些废话咱们就走吧!”

  静了静,她提起裙角飞身上了山道;久不穿的西极服饰对她的行动并没造成太多的影响,反倒是紧追在她身后的男人显得有些担心,似乎是随时准备接住她踩到裙角滚下来的身子。

  公主归宁,单于理论上是留在赤罕议事。男子这一路以帽遮面,几乎不开口说话。

  除了公主和镇远侯,没有特别注意过他的存在。毕竟,若是让人知道赤罕单于竟然孤身随着阏氏来到西极,即使两国有和亲之谊,政坛诡谲,是敌是友往往只在转眼之间。

  冲进了庙宇正殿,落在眼里的那尊神像叫她瞬间傻了眼。那是个全身透红的小儿像,手里拿着一柄装饰奢华的匕首,冷冷睥睨着座下的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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