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念奴娇·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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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舒兰满面喜色,拿着单于金玺掀开帘幕时,落在她眼里的景象。

  “……阿奴……”

  对着公主一哂,少女当着她的面,再度用嘴哺喂了男子一口水,为了强硬撑开男人的嘴,她甚至以舌伸进了男人的口中,一口一口,硬是将手中杯水全部喂给了男人。在此同时,架在男人脖子上的弯刀,却也森森警告着不准舒兰公主接近一步。

  放下水杯,少女朝着公主伸出手:“给我解药,舒兰姐姐。”

  垂眉望着男人晶亮的眼瞳,舒兰公主终于答话,语调平静:“我没有。”

  少女低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要是公孙公子毒发,你就陪着他一起死,但是只要他有希望灭了赤罕,你就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救活任何人。”

  “姐姐,你知道‘恨双绝’是什么样的药吗?”伤口的血流已经湿透了她半边衣物,少女顿住,喘息了一会,才终于打起精神再度开口,说的却像是毫不相关的话:“不知道吧?我想公孙公子知道的也不多。”瞥了男人一眼,她笑了起来:“这味药,是东霖皇室看谁不顺眼时专用的……它可以一点一点,加在饮食里头,让中毒者日渐衰弱,自然死亡。要是急着想看结果,就用足量调在水里,两杯下肚,就此长睡不起……”

  再休息一会,少女的脸色愈青,眼神却愈亮:“若是希望对方死得痛苦一点,就加在酒里头,正如你看见的,死者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最终脱水而亡……可是还有最狠的,不晓得你们夭知道?”

  舒兰神色一寒,望着少女一刀戳穿摆在身边的酒桶,一泓泛着酒香的液柱喷出,落在杯里。

  “一杯水、一杯酒,不管哪一杯放了‘恨双绝’都没关系,喝下去的人不会死,可是五脏六腑将日日如火烧,直到他彻底发狂,自剖肚肠,将全部的血肉掏个精光……”少女笑了起来,拿起那杯酒:“我们来试试可好?听说药效很快喔!”

  眼看着她喝了酒,又要凑近男人唇边,舒兰变了脸色,张口几乎就要喊出声来,却还是硬生生忍住,看着少女将酒喂进了男人嘴里。男人的眼神依旧的烈,公主望着望着,突然也笑了起来。

  少女抬眼望她,却见公主走向水壶,连杯子也不拿,直接提起将剩下刚好一杯量的水一口喝尽。药效还没发作之前,她走向少女,搭住了酒桶。虽然已经离得这样近,公主却没有夺刀救人的意思,她只是笑:“他会受什么若,我陪。但是解药,绝对不给。”

  紧锁着眉头看公主以唇就酒,眼看着她喝下一口,又一口。

  少女突地放声大笑,笑得泪流不止,一边喊痛喊个不停。舒兰一愣,男人也一愣,少女则边笑边抹泪:“姐姐,你真是痴人。痴得好可爱,痴得好可怜!我刚刚喂他喝的水,除了泥沙和牛羊的粪便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我从水草地汲来的水,根本没有‘恨双绝’!”

  舒兰脸色一白,向来从容的面孔第一次出现怒意,一声轻叱就要扑上前来,但是药效已经发作,她前扑不成,却掩着肚子开始向后缩。

  “很痛吧,我的伤口也跟火烧似的痛得要命,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呢,姐姐。”少女笑着,话声变得有点虚软:“现在吃解药还来得及喔!再拖晚一点,等药效扩散到全身,大罗仙丹也没用了。”

  公主喘着,脸色愈青,额上的汗水愈聚愈多,咬着下唇已经出血。

  “快吃解药吧姐姐。”少女的笑声已经变得低微,眼神却还清明如星:“我明白的,你可以为这个男人而死,但是,你绝对不会让他比你晚死。”

  此话一出,舒兰神情丕变,立时咬住了自己的左袖珠扣;而少女的动作更快,刀芒闪过,公主的左手已经飞离了她的身体,一泓鲜血在空中划出了淋沥的弧线,伴随着公主终于忍不住的厉声惨叫。

  伫着刀颤危危地起身,药效发作的公主、还有受制于银针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动弹。她走向断腕,抓下了腕上的珠扣,拖着脚步挪向帐幕的出口。血流在她脚下身后,一直拖曳开去。

  还没能走到帐口,她已经倒了——倒在正好掀开帐幕冲进来的男子怀里,那是公孙祈真。

  “阿奴,这……”书生瞠视着帐内一片狼藉满地尸首,甚至不敢确定倒在地上的族弟和公主是生是死:“我不放心你又赶回来,听到尖叫声——这……这……”

  “解药……在这里……”将滴着血的断腕一丢,两枚珠扣塞进了先生的手心:“还好解‘恨双绝’的药量不用很多……你拿去放在能喝的水里,发给每个中毒者……还来得及的,就来得及……”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她落下泪来,在晕死之前,只说了两个字:“撒蓝……”

  第九章

  你从没说过你会回来,也从没说过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那样很好,因为你说了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那就是唯一永远的东西。就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活得下去,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不在意。

  我谁也不在意。

  “……是啊,阿奴。散蓝和述那带去的水或酒,是一样的东西喔!其实……说找到对方的藏身地这种话,也是我安排的。”

  我为什么,要为这样一句话如此慌张?骑着马奔向大漠,就算只有那么矮矮片刻闪过的念头,但我竟然真的、真的想要去追你。

  但是我赌你会回来,我的赌运向来是很好的。而且,你回来之后就是单于——既然是单于,怎么可以让你失了人民?更何况,‘那也是我的东西’。

  我赌你会回来,我财你会回来。

  但是如果你没有回来,如果你喝了水、喝了酒、或是两种都喝了……

  细微的声调隐约,探在发着高热的额上,是一只满布着厚茧的温柔大手。

  “血流得厉害,这回要是撑不过……”

  “撑得过的,她的恶运向来很强。”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

  像皇娘那样,每日每日对头一帧愈来愈模糊的人像喃喃自语,是喜欢吗?像父皇或皇兄们那样,看到漂亮的宫人,不论男女一律呷玩欺弄,是喜欢吗?像那条狗一看到我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是喜欢吗?像西极宫女那样缠着我、黏着我,稍微和别人好一些便要发怒使嗔,是喜欢吗?

  我喜欢过,谁吗?

  “幸好,幸好你随队还带着医生……龙城的医生,几乎都被……”

  “……不是我带着,是述那带着。”男子的笑容满溢着悲伤、还有几分嘲弄:“赫连不肯喝水时我就觉得不对。当时本来想过,何不就让述那和他的百人小队毒发身亡,少了竞争对手,事情就简单多了……”

  “……但你毕竟去救他了啊……”

  “嗯,因为他有用。”男子淡淡一笑:“瞧,马上就证明了我的想法正确。”

  死了也没关系,能够达成目的就好。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在王谦那个老匹夫把我从西极街上捡回去以前,我在做什么?我是,我是可以为了一枚铜钱杀人的小魔头。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在西极?好痛……肩上的伤好痛……还是……脖子的伤呢?

  “今晚若是再不醒……”

  “先生你去休息吧,我看着她就好。”

  “但是你从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好好合过眼……”

  “没关系。也就这个晚上了……”

  我想要权势,一国之君的权势。

  我要拥有一个国家,一个属于我、可以随我调动军队的国家。

  我要灭掉东霖,灭掉那个逼疯了皇娘、视我及其他女儿为无物、让我流落街头的父皇的国家。

  但是为什么?我……根本没有在乎过那个成天喃喃自语的疯婆娘、连长相都记不住的臭老头、街头流浪的日子有趣得很,我很快活啊……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恨的是谁?

  “阿奴……”用自己的身体包覆住依旧晕迷不醒的人儿,男子低声轻叹:

  “你还没正式成为阏氏,舍得就这样死吗?”

  为什么,也无所谓了。

  如果你不回来的话……

  我竟然为了自己以外的人哭了,好好笑……好笑得,不如死了算了……

  怀里的少女突地没了气息,男子翻身跳起,僵硬地瞪看那张苍白的面孔。他的脸色,变得和她一样白。

  “阿奴?”无法置信地再次确认过她的呼吸,他终于忘形地摇晃起少女已经瘫软无力的身躯:“阿奴!阿奴!阿奴!”

  张开眼的时候,舒兰和公孙诚的处刑已经结束。死去的人归葬大地,活着的人带着难以抚平的伤,依然要继续活下去。

  “阿奴呢?”

  书生摇摇头,给了不算答案的答案。

  一度在他怀里断气,却又悠悠转醒。但她是真的活了,还是死了?撒蓝兀儿也已经不敢确定。她变得沉默不语、面无表情。能下床走动之后,更常一个人晃出帐篷,坐在看得到远方地平线的高地,就这样待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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