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啊!”商人们笑了起来,接过少年递上的杯子让他为自己斟水:“你这小子倒也伶俐得很,怎么样?”其中一个满面落腮胡的中年男人拍拍少年的肩膀:“要不要跟着我当学徒?我没儿子,你跟我几年学到点精华,娶了我女儿,可以继承我的家业喔!”
“学商吗?”男孩灵活的眼睛转了转,显然颇为动心:“听起来是挺有趣味的,可是现在只怕不成哪,赵老爷。”
“唉唉!”赵大商人感叹地笑笑,自己不是第一个向少年提起同样事情的人,当然也早知道少年的回答:
“我知道,你想去北鹰开开眼界,顺便找你的……呃?什么?姐夫?”
“是啊!”少年笑得灿烂,同时向在场的商人们一弯腰:“这一路上蒙各位老爷照顾,王照感激万分。不过为了家姐,这北鹰是非去不可,有什么事儿需要王照帮各位老爷做的,也等我回了西极,当然也等各位老爷回了西极再说吧!”
商人们互看一眼,不无感伤之意。出了这个驿站,再往北走上几里,就进入了北鹰国土内最骠悍的赤罕人势力范围内。那一带是北鹰境内最丰沃的水草地,随处可见赤罕人的帐蓬。
其实见着帐蓬反而安全,那通常是赤罕人的一般人家,只要心存善意,拿些东西和他们做交易,甚至还能借宿一晚、与主人同席而食。若是一路上见不着半个帐蓬,就得开始提心吊胆了,因为不知那过腰的长草原里,会不会突然冲出一队挥着大刀的索命骑兵。
但是少年的目标就是赤罕人,他的姐夫被赤罕人掳走,姐姐天天以泪洗面,所以他非得潜进赤罕人的领地,探个虚实不可。
这少年在出关之后才加入商队,这其实很常见,也没人会去盘问什么。在抢匪横行的地带,多一人是一人,孤身旅行的人都会自然地聚在一起,看到有武装保镖的更会主动加入。他灵活开朗,能写能算,还颇懂得察颜观色,很快便得到众人的喜爱。可是,再过几日,就得和他告别了……
“唉,我说阿照……”赵老爷喝了一口水,还是颇有意见:“再怎么说,赤罕人都不是好惹的。你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啊……”
“都说了是去探虚实,哪能大笔阵仗地去啊!”少年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不瞒老爷,我是练过一点武艺的,自保没有问题。真有危险我也有把握逃得掉,您不用担心我啦!”
众人面面相觑,另一位顶上微秃的商人也开了口:“虽然这么说……但你通赤罕话吗?还有,赤罕人其实不怎么用到银两,需要的东西都是交换来的。西极的规矩在那儿大半行不通,这些你可有心理准备?”
少年歪着头认真的想了半晌:“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要学赤罕话,还以为他们一定也懂得西极语的。这可怎么办好?”
打铁趁热,赶紧劝他打消主意也好!商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既然这样,还是先算了吧!这一去生死未卜,你年纪轻轻何必急在一时?”
“是啊是啊,其实说了实话你莫怪我们无情;被赤罕人掳去,女人还有可能活命,男人几乎是稳死的……你的姐夫啊……唉……”
提起此事,行商经验丰富的商人们面有悸色,其中不乏从赤罕人手里侥幸逃脱的幸运儿,思及当日的恐怖经验依旧脸色发白:“我们可不是吓唬你,赤罕人杀人不眨眼,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你的姐夫八成是没有活路,你不如就回家,早日劝令姐改嫁算了。”
“那怎行,”少年张大了眼睛摇头:“所谓贞女不事二夫,虽然这话实在是狗屁不通,可是我那个姐姐啊,心性烈得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要改嫁也得我那个姐夫写了休书才成。老实说,我就是去向姐夫讨休书的,所以通不通赤罕话也不打紧,去了再学就好。各位老爷就别再多说了,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看来随和,其实固执得很。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说不动他,商人们苦笑着叹口气,倒也 真的不再劝他什么,反而开始说起自己知道一些关于赤罕人的故事及传闻,希望多少给这讨人喜欢的孩子一点帮助。说题说着说着,又回到了和亲那儿。
“对了,你们知道吗?赤罕人的单于听说升天去了。”
“什么?”消息比较不灵通的人顿时凑了过来:“真的假的?那赤罕人不是乱成一团了?”
“说乱倒也不至于,不过嘛,他们总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这一路搞不好可以平顺穿过鹰峡谷呢!”
这批人穿越危险的北鹰就是为了到天鹰山脉以北的国家去做买卖,比起有海运之利的东霖,西极的商人想要赚大钱,应得这样冒着生命危险翻山越岭。幸好他们不用真的翻过高耸入云的天鹰山脉,山脉间有一道峡谷可供穿越,省了不少路途。
当然,因为是峡谷。一旦被包围,几乎也只有一条死路。为此,每次行商,大伙儿都是提心吊胆前后戒备,而且无论如何都得在日落前穿越峡谷。
“别放心得太早,真到了峡谷,还是得小心为上。”
“当然当然,我只是说可能嘛……”
本来只是静静听着商人们谈话的少年突然插了嘴:
“林老爷,您刚说老单于升了天,那和亲的公主是要嫁给谁?”
“赤罕人的规矩,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他除了亲娘之外的妻妾。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继承自己全部的嫂嫂。”说这话的男人脸露出不知是羡慕还是不满的复杂表情:“所以,新嫁去的公主,八成就是新单于的关阏了。”
少年露出深思的表情:“也就是说,和亲这桩事,不会取消喽?”
“当然不会。就算赤罕人想取消,我们这边也不会准的。”林老爷一皱眉:“这么说对那位公主虽然狠心了点,但是她不嫁过去,赤罕人每年来抢个三五回,西极的收成有大半都成了他们的,谁受得了啊?要是送一个美女过去再加些钱财就能保上几年平安,这也算值得的了。”
“至少她不是嫁给那个老单于,听说他既好酒色又不怜惜女人,之前的几位公主不就是这么被磨死的?”
“继位的应该是左贤王撒蓝兀儿吧!”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一暗。左贤王等于是赤罕人的皇太子,却不只是皇太子。能坐上这位子的都是单于儿子里头最有才干的。
在单于死前,他总领着赤罕部落西边的土地及最强悍的战士,而这西边的土地正好边临西极,同时也是商人们必经这地。因此对商旅及住在边疆的西极人来讲,赤罕人的左贤王可能比他们的单于还要可怕千倍不止。
而撒蓝兀儿或许是历任左贤王里最可怕的。
“赤罕人贵少贱老,老单于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书卷味儿较重的董姓商人沉吟起来:“听说老单于自己不是很喜欢撒蓝兀儿这个儿子,只是族人都拥戴他。该不会……?”
“别瞎猜了,不干我们的事啊!”林老爷打断了他的沉吟:“不管怎么样,要是撒蓝兀儿当了单于,左贤王之位就空了。虽然空不久,但对我们来说还是好事一桩。”
商人们纷纷表示同意,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再聊了一会儿,便各自起身朝内堂的通铺走去,明天一早还得赶路。一时间,驿站的大堂里只留下一个娇小的影子,晶亮的眼眸炯炯。
门外牲口的嘶鸣声越过泥草满布的粗墙传了进来,晚风微寒带着水草的气味。王照托腮坐在原地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抖抖衣物,收拾了商人们闲聊时喝的茶杯用具等等,缓缓走向角落自己的卧铺,和衣睡了。
过了几日,终于还是到了分手的时候。
商队的厨子塞给王照一大袋的干粮和水,因为银两在北鹰实在用途不大,商人们只能为少年准备足够的御寒衣物、伤药,以及一些可用来向赤罕人打通关的小东西。
“他们喜欢西极的酒,这葫芦里的酒量虽然不太多,但够让你贿赂人的了。”
“这盐砖啊、茶块啊,都是他们会要的东西,你多少拿着点。”
“这绢布在赤罕人眼里很稀奇的,给你一疋,说不定有用。”
“小首饰和这水粉不值几个钱,但你还是带着吧!赤罕的姑娘家也是爱美的,你生得俊秀,再送点礼,搞不好遇上麻烦时,会有赤罕姑娘帮你开脱呢!”
“还有这、还有那……”转眼间除了告别,自己的骡子背上已经有了一大堆东西;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良久终于笑出声来——笑到打跌:“我说老爷们,各位的心意我是很感激……但是再这么下去,我得驮着这头骡子去北鹰,因为它走不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