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
“怎么了?”少女打个呵欠,开始显得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把她推到井里去了……她再也没起来……”
明明将她拥在怀里,还发着微热的身躯却令他感到无比的寒凉。撒蓝兀儿低眼看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她:“你喜欢他们吗?那条狗、那个宫女?”
“喜欢……?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什么叫喜欢。”少女突地挣扎起来,她张大了眼睛望着他,又是那副惊恐的神色:“别人的生死不关我的事情,可是我不杀人,我不杀人的!”愣了一愣,她又一脸茫然:“可是如果有个人,会让我觉得高兴难过,会让我担心他的生死安危……那好可怕……”无力地瘫在他怀里,少女只剩下软弱的低语:“那好可怕……”
“可怕?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可怕。”她想捂住脸却因为疼痛轻哼了一声:“那样是喜欢?喜欢有什么用?不行的……没有用的东西,没有资格喜欢我,没有资格被我喜欢……”
“阿奴。”撒蓝兀儿静静地唤她,强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的脸:“我呢?我没有资格喜欢你,没有资格被你喜欢吗?”
“你?”少女迷蒙的眼神睡意愈浓,她努力眨着眼睛,终于笑了一笑:“你很强,你和义父一样都很强……”
“强者就有资格喜欢你,或者被你喜欢了?”
睡着了,但睡着之前给的答案,却叫撒蓝兀儿哑然失声!“嗯,强者,就可以杀了我了……”
抱着她呆了半晌,怀里的少女鼻息均匀,轻轻为她拨开几绺散落面上的发,撒蓝兀儿缓缓放下她,跳下了台车。却见公孙祈真僵着站在一旁,不知来了多久。
“先生。”没有惊讶的表示,撒蓝兀儿只是朝他点点头:“我要去睡了,阿奴烦你多照顾。”
“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倒是你……”公孙祈真望望车上的少女、再望望眼前的学生,欲言又止。
“我不会杀她,凭她那几手三脚猫功夫,也杀不了我。”撒蓝兀儿微微一笑:“你放心吧!”
愣了一愣,公孙祈真敏锐地捕捉到学生的言外之意:“那么,你真是对她……”
沉默着,撒蓝兀儿仰首望向满天的星空,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走向赫连所在地:“妇人,真是非常麻烦的东西呢,先生。”
与自己的战马相依而眠,遇事才能马上反应;公孙祈真看着这个被赤罕人视为强者的青年走向他的战马,孤绝的背影似乎顶得了天上繁星与脚下大地。书生唇边,却只有一抹理解的苦笑。
少女在第七天恢复了精神,虽然白天被公孙祈真紧紧看着不许她离开视线,晚上又有左贤王监督她吃饭睡觉,让她颇感不满,但总算是能下地活动,行马聊天。
只不过,对于那一晚她在左贤王怀里说过的话,她一句也不认。不认也罢了,撒蓝兀儿笑笑不再多说,只是坚持在她睡着之前,他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你们当我是小孩子吗?从我醒来以后,你和先生——甚至不只是先生,每个人都把我盯得死紧,好像我会闯什么大祸似的!去招惹野马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当年还不是被赫连踹到差点没命!”
不愉快地瞪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少女裹着羊毛毡子窝在火堆边,娇小的身形看来更细弱。男子笑了一笑,拿小刀削下晒干的羊腿肉,放进了她的手里:“你比小孩子难伺候多了……而且,我和赫连的情况,也不是像你这么玩命。”
她秀丽的容貌闻言皱得更厉害,却还是乖乖接过肉片把它放进嘴里慢慢嚼,一边嚼一边咕哝:“你又这么说了,告诉你,我是想得很清楚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才去做的,这怎么叫做玩命!要是你不出现的话,那头红马现在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是吗?”撒蓝兀儿托腮打量她:“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找机会拿迷针扎它,它会愈跑愈慢,等它跟不上那些野马,没力气挣扎,我就可以趁机拿绳子,用原来的那匹马把它拖回来,伤好了再慢慢驯它不迟。你不出现的话,它才不会想到要把我甩下背呢!”娇颜怒气横生,随之又叹一口气,拿缠了一堆苎苎只受皮肉伤的那只手朝左贤王一甩:“不过算了,虽然是你害我没抓到那匹马,不过你也算救了我,就这样扯平好了,不跟你计较。”
无力地扶额苦笑,撒蓝兀儿摇头叹息:“你对石海那群马根本不了解,竟敢订下这么莽撞的计划……好,那我问你,若是出了差错,你要怎么办?当时除了公孙先生,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你,而先生是个文弱书生,你又希望他能怎么救你?”
“大不了就残废或毁容或死了,这有什么?”喝了一口水,少女漫不经心地向他伸手再要一片肉干,正当男子无奈地削下羊腿肉时,又听见她笑盈盈的声音:“就是只有公孙先生在身边我才这么做的,出了意外也好,他会后悔一辈子,搞不好还会自尽呢,呵呵!”
撒蓝兀儿霍地抬头,却见身旁佳人巧笑嫣然,就着火光分外娇艳,一个失神小刀划过姆指,令他不觉得闷哼一声,细细的刀口血痕一弯,珠红泌出。看着伤口,他还没反应,少女早就摸了过来:“喂,左贤王用刀的方式怎地这么拙?会被人笑死的。”
“是啊,大概第一个要笑的就是你吧!”他轻轻一笑,看着少女白了他一眼,突地抓住他的伤指放进嘴里,不是替他舐血,而是狠狠又咬了一口,痛得他不禁眼皮一跳:“阿奴!”
“活该。”对他做个鬼脸,少女窝回原位,却又掏出小小的药瓶抛给他:“呐!”
稳稳地接住,他对着小青瓶微微皱眉:“这该不是化骨粉之类的药吧?”
“要用不用,不用还我。”少女一瞪眼朝他伸出手:“这可是我出关以后从那些西极大商人手上骗……呃,讨来的礼物,是很好的伤药呢!哪像你们赤罕医生用的不知是哪儿挖来的草根泥浆,小小箭伤到现在都没治好!”
穿过了琵琶骨的箭伤算小吗?摇摇头没理她的手势,他只是打开青瓶将里头的药粉敷在指上,的确是上好的伤药,刚敷上就没了刺痛感。略略端详了一会药粉的色泽:“这香味,是白苗产的龙骨?”
“哟,你识货呢!”少女睁大眼睛,又凑了过来:“听说还有西极临海断崖上才采得到的曦红草,还有什么?”略略苦思了一会:“那些乌拉不里的药名字又臭又长实在记不起来,反正是值钱东西就是了。”
见她毫不防备地挨着自己研究药粉,撒蓝兀儿露出了笑意,却冷不防见她抬头一脸轻蔑的神色:“你既然识货,怎地抢来的东西都那么不上道?我在你帐里时,瞧你吃穿用度,也没比一般牧民好到哪去。就算你不好奢华吧,你底下的士兵、那个凶巴巴的骨都侯也没见得多享受,你该不会是被唬了净抢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吧?”
无言地俯视着她,撒蓝兀儿脑中闪过的不悦感突然又被另一种想法代替,他轻轻托住她的脸,低笑着反问:“是,我抢的东西都不算好货。既然你这么懂,要不要跟着我当军师?”
少女的眼睛就着火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跟着你去杀人放火?”
“对。”欣然微笑,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转上一圈:“我是西极人,再怎么说也不能跟着你去抢西极。”
“那就抢东霖吧!”不露痕迹地轻轻搂住她的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少女没有反抗,倒是显得一脸兴奋:“真的吗?那说好了喔,抢东霖的时候你要带我去,保证让你满载而归……”说着,她又歪了头:“但是,东霖那边不是你弟弟的领土吗?”
“我成为单于之后,整个北鹰都是我的领土。”轻缓地用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额上,他将青瓶封好放回了她的手心:“述那不会在意,我偶尔带兵经过他家,南下为自己的阏氏拿点值钱东西。”
握着瓶子,她仰头望他,像是故意装傻又像是认真的:“你的阏氏会喜欢什么东西?”
同样像是装作又像是认真的,撒蓝兀儿浅笑着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我不知道,由她自己决定吧!”
眼神闪动着,她紧紧盯着他的脸:“所以,你一定会当上单于的,对吧?”
“对。”沉稳的面容隐隐泛着素来不轻易显现的血腥:“我绝对会成为单于。只是‘早’或‘晚’的问题……”
咯咯轻笑着,她腻进了他的怀中,为自己找一个最舒服的位子:“那好吧,我就勉强答应当你的阏氏吧,单于大人。不过,你最好祈祷是‘早’,因为除非你真的成为单于,我是不会让你碰一根寒毛的。若是‘晚’的话,我可不一定有耐性等你杀了单于再继位喔……毕竟,直接去当新单于的阏氏,可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