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公孙祈真脸色更白,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接回缰绳双腿一夹,还是用他不怎么精通的骑术死命往营地奔了过去。
“石海”当然不是海,只是在北鹰这块有草原有沙漠的土地中央,硬是有一大片平坦的岩地,寸草不生相传远古以前那片岩地其实是一块巨石的顶端,巨石做恶被日神惩罚,一脚一踩硬是将石头埋进了地底,只留下那片平坦,也属赤罕人的圣地之一。
虽然寸草不生,却被野马群视为栖息之所,群马奔驰时的地动,甚至传说可以远远达到龙城。是不是真的能达到龙城倒也无关紧要,撒蓝兀儿离石海愈近,地动声确实愈明显,不多时,他已经看得到远方野马群正在狂奔,不同马匹身上不同的色彩流动,编织成绚目的光带,在绿色背影的草原上闪闪生辉。
奔得更近,他看到少女原先的座骑畏缩在离野马群甚远的地方吃草,对于受人驯养的马匹来讲,野马群旺盛的生命力和斗志是相当可怕的威胁。但是见马不见人,那个女孩在哪里?
极目四望,他终于望见野群中有个小人紧紧攀着一匹赤红的马匹,在狂窜的野马群中看来格外惊人。只要她一落地马上会被周围的马踩成烂泥,而最恐怖的是,她竟然只用了单手!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看到这种场面也不禁白了脸色,撒蓝兀儿暗骂一声,却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他驱动赫连追上了狂奔中的马群,先掠过那个小姑娘,直追马群带头的那匹公马。赫连的出现似乎让带头的马匹受了极大的刺激,它霍地长嘶一声,前足高高踢起,接着张口就朝赫连咬了过来。
撒蓝兀儿翻身滚落,让赫连去对付这头继它之后带领马群的雄马。带领者一停步,其他的马匹也放慢了速度,唯有被人硬抱住颈项不放的那匹红马依旧狂奔,失去了同伴的奔驰助阵,它狂奔一会儿见背上的人没有松手,终于开始奋力纵跳,怒声嘶鸣。
马匹往前冲的时候还可以凭技术用单手和两脚夹着不放,一旦开始向上跳、踢脚、甩颈,受了伤的肩膀完全使不上力,没两下就被狠狠甩下了马匹。看着那个纤小的身子被红马抛下马背,就要摔落在坚硬的岩地上,撒蓝兀儿想也不想地飞身去迎,虽然救不到她全身,总算接住了她的上部,没让她脑浆四溅。
红马怒气未消还想追来再踹上一脚,撒蓝兀儿已经抽出配刀,以不逊于草原雄狮的威势怒视着它。马匹心有不甘地退后、嘶鸣,再向前一步,又被逼退,终于霍然蹬地,转头回到了已经平静下来的马群里头。
那边的赫连见撒蓝兀儿救回了少女,也自动退让,向新的领导者表示敬服,而后姗姗走来。
“好痛好痛好痛……该死的臭马,竟敢摔我……”少女这一摔别说肩膀,要不是撒蓝兀儿接住了只怕头骨都要被摔破。她摊在撒蓝兀儿怀里,却只记得抱怨马匹不听话。
撒蓝兀儿又好气又好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想着马!”
“什么?我已经很客气了,没要那只带头的呢!”少女翻个白眼,痛楚让她出气多进气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却还着着强硬的口吻,拿原本没受伤现在却擦得满是血痕的那只手,指着混在马群里的那匹红马:“我就要它,我要那头红的。”
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撒蓝兀儿叹口气,开始检查她的伤势究竟能不能移动。初步判断移动她还不至于造成大碍之后,他小心地抱起她翻上赫连的背,低头一看,她已经晕了过去。
以尽量快但不能让她伤势加重的速度回到了驻扎的营地,医生已经待命多时,马上将她接了过去。迎上来的公孙祈真和桑耶听他大致转述经过,书生顿失血色,桑耶也不禁咋舌。
“这女人不要命了吗?哪有这样乱来的?”
沉默半晌,撒蓝兀儿长叹一声,为了接住她,自己也受了伤。一面让奴隶替自己上药,他托腮望着医生所在地的布篷子,闷闷一句:“我果然不是想太多。”
“什么?”
“她的确是不要命。”静了一会,他十分无奈地再补上一句:“而最糟糕的一点是,她不知道自己不要命。”
第六章
前往龙城的旅途并没有因为这段小插曲而延迟,少女被放在台车上继续跟着队伍前进,唯一不同的,只是左贤王在前后巡逻之余,会在台车边小停一下。
照顾少女的依旧是公孙祈真,书生为了自己没有即时阻止她而内疚不已,沿路看护可谓无微不至。但是这回一摔,她全身上下多处挫伤不说,即使撒蓝兀儿即时护住了她的头也没让她的劝腰断成两半,落地时的冲击还是让她陷入了没日没夜的晕迷之中。
行程过了两日,她略有醒转,随即又因高烧而显得意识不清。赤罕人的医生惯于医治刀创外伤,对于疾病或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不退就显得力不从心。公孙祈真只能尽量以巾沾水为她降温,除此之外根本束手无策。
“高明的大夫也得到了龙城才有。”桑耶骑到台车旁边,看着撒蓝兀儿落马跳上台车,伸手去探少女的额际。左贤王闻言只是一叹:“所以我们不能停下来……不过,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她如果因此而死,也是天意。”
“……你不急?”
“……急。”撒蓝兀儿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翻上马背:“但我是左贤王。”
无言地看着他驱策赫连往队伍后方奔了去,骨都侯只是摇头叹一口气。别眼望着满面通红高烧不退的少女,他不悦地皱眉:“难得撒蓝找到喜欢的女人,你最好别死。像你这么古灵精怪不要命的怪胎只怕世上没有第二个,你要是死了,要帮撒蓝找下一个女人就麻烦了。”
也许是恶运强,也许是桑耶的话她有听进去,到了第三天晚上,她的烧终于退了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总是睁开了眼睛,能稍微进点酪浆,也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怎么是你?”
撒蓝兀儿笑了一笑:“先生一路上照顾你也很辛苦,我让他去睡一下。”
“你不辛苦吗?”低低软软的声音全无平日强词夺理连珠炮似的霸道。撒蓝兀儿轻轻拿湿布替她拭额:“只是喂你吃点东西并不辛苦,等会先生回来,我也是要去睡的。”
“喔!”闭上眼睛,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顺地让撒蓝兀儿喂食。用完一杯和着面饼的奶汁,撒蓝兀儿没有离开,反而卷起了她的衣袖,看着她原本雪藕似的手臂现在满是疮痂,不禁叹了一声:“你这不要命的恶习,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哪有不要命?”少女蹙眉:“我很怕死的呢!”
“是吗?”撒蓝兀儿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臂:“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全身上下现在哪处没有伤?”
“伤?”她略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吁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之前刻意保养是为了要进宫争宠,当然得要细皮白肉才占优势……现在又没那必要,受伤就受伤,难道你会嫌我?”
“嫌不嫌你是一回事。”撒蓝兀儿不禁为她怎么说都点不通的顽固感到无奈,轻柔划过她已经结痂的肚皮,隔着衣物依旧感觉得到她微微颤了一下:“心疼是另一回事。”
剧烈地一震,撒蓝兀儿几乎以为她要弹起来,惊得他连忙握紧她的手:“你怎么了?”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直瞪着他,好像他是哪里来的怪物似的,盛满了令人不解的惊恐。撒蓝兀儿愕然望着她的表情,一面小心地问了一声:“阿奴?”
一声呼唤似乎又将她唤了回来,垂眸倒在他怀里,她虚脱地轻声叹息:“你不要对我太好喔……我现在只觉得你是个可以利用的男人罢了,要是我喜欢上你的话……”
“……怎么样呢?”
怀里的少女似乎是倦了,发烧原就是很耗体力的事情。她倦累得甚至没在他面前装疯卖傻,只是平铺直叙:“那就算你当成单于,我也会杀了你的。”
心里微微一凉,撒蓝兀儿却知这是唯一能听见她心事的机会。他的音调不变,还是一贯的柔声轻语:“怎么说?”
“义父家里有一条狗,很大的狗,除了义父之外它谁都不认,对我也很凶……可是后来它认我了……”少女有一句没一句地,像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它认我了,我就在它的食盘里,下了老鼠药……”
“……还有呢?”
“还有?还有……喔……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宫女很喜欢我……呵呵……”她揪着他的衣物笑了起来:“你要知道喔,在那种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女人的地方,女人之间的喜欢不是一般的喜欢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