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英明睿智的康熙皇还是料错了这一回。两年过去了,她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慧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反而使她加速走向形同“弃妇”的境地。
当继位人选、重要辅政亲王的人选都确立之后,他这个二十阿哥,只能做个空具职衔而无丝毫实权的“惠亲王”。
直到这一刻,胤才如梦初醒。
但是任性惯了的胤从没有反省自己,只是心怀怨忽,为自己的“怀才不遇”泱泱不乐,认为雍正帝给了他一个“惠亲王”的虚衔,是因为怕自己的才于威胁到他的地位。
有夫如此,是为人妻的悲哀。十八岁的青春年华,白白葬送在胤这个莽夫亲王的手里,摧残凋零。
明嫣叹了一口气,拉高了被褥,为酒热渐褪的夫婿保暖。
家仆在门外轻叩,小声地通报着:“福晋,左都御史夫人来访。”
“明煊姊姊?快请!”
南明煊是明嫣的亲姊姊,十六岁那年嫁与左都御史为妻业已四年,夫妻俩感增弥笃,已连生两胎男孩,如今再度身怀六甲,羡煞旁人。
明嫣亲自前往花厅迎候,只见明煊笑吟吟地挺着大肚子,在丫鬟的扶持下走了进来。
“让福晋亲自来迎,真是折煞我这小小御使妻。”
左都御史乃是清朝京官从一品,称得上是高官了,但是比起满亲贵胄,自然又不算什么。
明嫣难得地露出笑容。
“姊姊!你这么说才要折煞小妹了!快请坐。”
嘱咐厨房送来参茶后,明嫣摒退了左右。
“姊姊又将临盆了吧?”
“可不是?这孩子最近挺不安分,怕又是个小子!”明煊微微失望地说。
连生两个男孩儿,明煊当然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孩。
虽然失望,但是身为人母的喜悦仍是充满了晶亮明媚的双眼,让明嫣极为羡慕。
“男孩女孩一样好。”明嫣真心地说着。
“我说你呀,成亲已经两年了,肚子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该给惠亲王添个后啦!”
“姊姊……”明嫣微微地苦笑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胤……几乎是不同房的,又怎么会有孩子?”
看见妹妹略带轻愁的丽颜,明煊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今天皇室家宴的事,我听说了。”
看着妹妹益发难堪的神情,明煊怜惜地伸出手握住了她。
“惠王爷当着所有蒙满亲贵面前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你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我了解胤。他看着其他亲王都位居要职,只有自己是个虚衔王爷,他是那样好面子的人,一定会受不了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他说话。”
明嫣低头不语。
明煊注视着妹妹,感叹地道:“咱们女人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好像生来就为了倚靠男人而活,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嫁得好夫婿,一生平平顺顺,享尽清福,不然可就抑郁而终了。娘说的一点也没错,女人的人生是由成亲之后才开始的。”
“别说了,姊姊。”
这一切早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说了,只是平添惆怅。
“好吧,不谈就是了。”她换了个话题,“皇上对王爷的发落,算是从轻、从宽了,说是皇上顾念手足之情,不过,谁都知道皇上与惠王爷是向来不亲的,怎么可能轻易宽宽宥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记得不?前阵子庄亲王收受贿赂一事,皇上一怒之下将庄亲王重责二十大板,贬为郡王!庄亲王哪,掌兵部的庄亲王哪!连太后求情皇上都不改初衷,更何况是惠亲王?”
“那么……皇上为什么肯宽宥胤?”
明煊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为了你。”
明嫣瞪大了双眼说道:“为我?”
“传言说,皇上对你一见倾心,所以特别法外施思。”
明嫣惶惑不安地绞紧手中紫绡,低喃:“怎么可能呢?我与皇上……今天是第一次交谈,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因为你晕过去的时候,是皇上亲手扶住了你!如此不顾礼教的举止,才惹得宫中流言四起。”
明嫣站了起来,低着螓首沉默良久,“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感觉到皇上对我的……关注。”
明煊笑笑她说道:“依当时的情况,你是有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为了替夫婿开罪,她哪有心思顾及其他?
“如果真有此事……如果皇上当真对你动了心,依我看,你不如跟了他吧!”
明嫣惊诧地低呼:“姊姊!”
明煊收起笑意,变得郑重而严肃了。
”或者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疯狂,但你是我惟一的妹妹,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我不忍心见你伴着一个没出息的丈夫,这样抑郁寡欢的度过一生。什么‘嫁鸡随鸡’、‘三从四德’,那都是扼杀女人灵魂的诅咒。人只能活一次,而且不能从头来过,所以何不选择快乐的日子过?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明嫣。”
明嫣咬着下唇,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一股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意念在萌芽、复苏,就怕重重的道德枷锁,也几乎要镇压不住。
“天色已晚,我得回府去了。”
明煊缓缀站起身,温柔地抚着妹妹因为长期抑郁,而显得过分苍白的容颜,语重心长地说:“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强迫你作出决定,只是要你放在心底,倘若……倘若真有一天你有机会选择时,把我说的话再想一遍,这样就够了。”
“嗯。”她淡淡地一笑,“姊姊,我遣人送你回府吧?”
“不用了,我的人在外头候着,没关系的,你也快去歇下吧!别送了。”
明煊离开了,落雪很快地将马车的行迹掩盖去,给人好像没有人来造访过的错觉。
但是明煊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在明嫣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抹灭、根深蒂固的存在。
第二章
“笑话!我为什么要去向他谢恩?他罚了我,我还要向他道谢,这天下还有公理可言吗?”
“可是……他是皇上,若不是这回他从轻发落,责罚绝不仅止于此,我们是该去谢恩的。”
“要去,你自个儿去!你是我的福晋,为了丈夫去向别人低头,是天经地义的吧?”
劝说胤进宫谢恩的事,就这么被他三两句地推掉了。明嫣满心凄然,夫婿的不明事理让她又失望、又灰心。
尽管失望、尽管灰心,这恩,还是不能不去谢。
明嫣整肃仪容,独自前往干清宫求见雍正帝。
“启禀皇上,惠格晋求见!”
正在批示公牍的胤祯扬起一抹笑意。
“传朕口谕,宣!”
“喳!”
在太监的带领下,南明嫣步进了富丽堂皇、威仪浑然的干清宫。
“皇上吉样!”
看着更显清瘦的明嫣,胤祯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深刻到什么程度。从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如此魂牵梦萦,如此想据为己有!
“起喀,惠福晋。”胤祯压下激狂的情绪,吩咐左右,“看坐!”
“不,皇上,”明嫣急忙阻止着,“臣妾特来向皇上谢恩,岂能赐座?”
“谢恩?”胤祯故作不解地问。
“是的,若非皇上法外施恩,惠亲王必将入狱降级,甚或处斩。由于王爷感念皇上恩德,特命臣妾进宫谢恩。”
胤祯并没有将明嫣的话当真,也不将她的谎言戳破。
正因为他了解胤,所以他知道那绝不是目中无人的二十弟会说出来的话。再者,倘若胤当真感念他手下留情,应当亲自前来谢恩,而不是要自己的妻子来为他赔罪磕头。
“胤虽然有错,但念他当时早已醉得神志不清,又是我的亲手足,朕自会多加斟酌,惠福晋无须介怀。”胤祯亲自扶起了她,又温言道:
“起喀吧,家无常礼,别再跪了。”
当胤祯温暖的大手扶住她时,明嫣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黑、很深邃的眼睛,极度内敛、十足睿智,生动得如同天上繁星,而且,凝视着她的眼神,是如此温柔。
“传言说,皇上对你一见倾心,所以特别法外施恩。”姊姊的话浮现在她的脑海。
明嫣一阵心慌意乱,忙退了开去。
这一退,让两人都有些尴尬。
明嫣很快地低下头,艰难地道:“皇上抬爱……臣妾……承受不起……”
胤祯只是笑了笑,倒没说什么。
他心中清楚,一切是急不来的;如今她是惠亲王的福晋,又怎能奢望她对其他男人展颜?
“胤……待你好吗?”
明嫣虽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仍是点了点头。
“王爷待我极好,谢皇上关心。”
当她谈起胤时的眼神有丝黯然,而她的形容憔悴、苍白赢弱,哪有一点“很好”的样子?她常这样把心事、委屈都藏在心里吗?
胤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记挂着她,后宫佳丽三千,比她美艳的嫔妃不在少数,她的形貌只能说是清雅秀丽,但她的模样却无时无刻不盘踞着他的思维,着了魔似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