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个爱子心切,面容忧戚的老太太,龚娅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提醒她,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老太太实在天真得令人同情。
“老太太,请恕我直言。”她小心翼翼地说,希望不伤感情。“姑且不论我个人的意愿好了,您又怎么知道总裁真正的想法,也许他是有那么一点赏识我,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呀,公司上下值得他赏识的人何其多,您为什么独独挑上我呢?”
“你的意思是,我的想法很无稽?”老太太微快。
“您别生气,我的表达能力不是很好,我想说的是,”她定定地望着老太太,吸了口气才接下去。“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也许明天她就不用上班了──龚娅已有心理准备。
“为什么呢?”老太太一急,声音不由激动了些。“我只是要求你用真心对他,对他更好一点,让他更信任你,进而肯听你的劝告,开始积极接受复健治疗,已经一年过去了,他要是再不站起来走,复原的机会就会愈来愈小,两条腿就真的废了呀。”她再度落泪,伤心的容颜、恳求的语气教人鼻酸。“孩子,你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吗?我有病,也许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本来我可以在有生之年抱孙子的,可是现在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看见我唯一的儿子能像从前一样抬头挺胸的走路,只是这一点点要求而已呀!”
老太太声泪俱下,不断用手帕擦脸。
龚娅很同情她,原来她会如此着急,是因为她将不久于人世。唉,有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呢?龚娅没忘记父母在得知弟弟被界定为先天性智能不足的残障儿后那种绝望和痛苦。
中度智能不足者即使经过再有效的训练仍然不能达到生活自理的层次,可是孙劭学的腿有完全复原的可能。
是这样吗?她果真有能力帮他?
“老太太,我可以答应您,只要有机会就劝总裁去做复健。”
“真的?你答应了!”老太太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一点我办得到,老太太不用谢我。”
“对了,能不能请你为我保密,别让任何人,包括劭学在内,知道我今天和你见面的事,还有你也不要把我不久于人世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劭学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我不希望他为我操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龚娅朝她用力点了下头。“我会替您保密的,您放心吧。”
“谢谢你。”
☆ ☆ ☆
“总裁,你一早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完了,现在还要我做什么?”
龚娅的工作绩效太高了,离午休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她已经将工作告一段落。
“那你提早休息吧,下午开会时才会再有你的事。”
近来孙劭学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明显增加,除了到医院做按摩治疗以减轻腿部疼痛,以及谈生意之外,他几乎都留在办公室里。
“你现在有事要忙吗?”她走到他面前,转了两下眼珠子,暧昧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
不管他有没有事要做,她打算强迫他站起来,转身进休息室里取出拐杖,她又回到他面前。
“起来练习走路。”她已经双手圈住他的左臂,一副要拉他起来的态势。
“放手!”
“不要。”
“放手!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
她放手,不疾不徐地走出办公室,上厕所去了。
他在她走了之后才狠狠喘了口气,不明白她何以突发此举,自己近来对她太客气了,才让她如此胆大妄为吧?她凭什么想看他出丑?凭什么以他的朋友身分自居?瞧她近来对他的态度,好得教他生气。嘘寒问暖送茶水也就罢了,见他累了还抽空替他按肩捶背,外带说笑话。
她做得太多了,目的是什么?指望他看上她吗?因为他多金?也许她不止对他户头里的存款感兴趣,对他这个人也感兴趣吧?所以刚才她才会叫他起来走路,她希望他康复,希望他成为真正的上上之选,以便她人财两得?
女人!
☆ ☆ ☆
这天一早,龚娅急电人事部告假。
昨晚她弟弟在家附近的暗巷里猥亵了邻居家的幼女,被邻居逮个正着,当场就到她家兴师问罪,扬言要告她弟弟。她怪自己疏忽,没看好弟弟,本以为弟弟像平日一样,只是在家门口站一会儿就会进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确疏忽了,弟弟正值青春期,她怎么没注意到呢?父母亲给邻居下跪磕头,求他们原谅。邻居最后要求他们拿出二十万块钱当遮羞费,否则还是要追究责任。
折腾一晚,她和父母皆心力交瘁,答应了邻居的要求。今天她请假为的是要安慰他们两老,此外,她也没有心情上班。
“娅娅,你不该答应得那么快,我们拿不出这笔钱呀。”龚母一说话就哭了。“你爸的病还需要用钱,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可以给人家。”
“妈,这笔钱我会想办法弄到的,你不要担心啦。”
“你要去哪里听?到公司上班不到一年,你总不好意思向同事借钱吧?年关又到了,欠钱不能欠过年,年前跟人家借钱很不好啦,现在的人,不怕你有钱,就怕你穷,人人怕穷朋友怕得要死,就是怕你向他借钱,你没有感觉吗?”龚母说出切身之痛,感慨不已。
她答不出来。唯一可以开口借钱的对象就是刘毓薇,虽然她回孙氏上班是刘伯伯的意思,可是刘毓薇为此事还在生她的气,她要怎么开口呢?此外,她并不想将家丑外扬。
“妈,我去跟邻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过完年再给,等我领了年终奖金,凑一凑应该够这笔数目,就算要借也借的不多,应该不太困难。”
“只好试试看了。
第四章
邻居答应龚娅可以等过完年再给钱。
连续几天来她都心情低落,工作效率未减,但是明显的沉默人人都感觉得出来。
这天一早孙劭学打电话到办公室交代她一些事情,说他上午不会到公司来。
忙忙叨叨一阵,她把交办事项完成了,站在帷幕玻璃前,她感谢老天给自己一段没有干扰的时间,一个宁静的空间。
孙劭学不在的时候,她常常偷空在他办公桌后面这片玻璃窗前翘首凝望,隔着透明晶璀的玻璃,她想看见一些属于梦想的东西。
和弟弟相比,她是幸运的;和父母相比,她是幸运的;即使和孙劭学相比,她也是幸运的吧?
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纤盈的身影、疲倦的面容,看见自己正在流泪。
伸出手,她为玻璃上的自己拭泪,可是她擦不干,泪愈来愈多,多得教她无法看清自己。于是她上前一步,整个人帖住玻璃,希望能安慰自己、心疼自己。
她和自己相倚痛哭,额头频频互撞,和自己一起发泄。她缓缓滑坐在地上,不再看见自己,却听见自己凄凉的哭泣声。
汹涌氾滥的泪终于还是停了。
款款走回自己的座位,刚好接到同事催她下楼吃便当的电话。她请同事替她解决午餐,她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
趴在桌上,她沉沉睡去。一直到孙劭学进来时,她都醒不过来。
他轻轻地将她唤醒,凝望着她半睡半醒、慵懒娇惑的容颜,一阵心旌动摇的颤悸掠过他的胸口。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定神之后赶紧起身替他推轮椅,协助他坐到办公桌前。
“你刚哭?”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凝重,仿佛承受着无比沉重的压力。“本来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情,看来时机并不合适。”
“我没事,刚才在走廊上摔了一跤,疼得我掉了几滴泪,睡一觉就不疼了,总裁有事请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而且是马上办。”她的故作俏皮又让自己红了眼眶,转了转眼珠子,她成功地将泪稀释掉。
“话别说得太快,这件事我不要求你马上办,你也不一定愿意照办。”
来时路上,他已经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放弃才作的决定。然而情感与理智激烈争战的结果,他原谅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
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
今早他应医生要求去了趟医院,被告知母亲的癌细胞突然加速扩散,病情已不易控制住,大限之日恐怕不远,他得有心理准备。出了医院他立刻回家,不敢告诉母亲实情,他只能一反平日的寡言,不断提醒母亲要多注意身体,还对管家一番耳提面命。岂料母亲却说她不会有事,没见到儿子娶妻生子她是不会死的,她不想死不瞑目。
生子他没有把握,但娶妻他做得到。母亲已经包容他一年多了,他再不孝也不能让母亲死不瞑目。
“总裁、总裁!”龚娅问了话却迟迟得不到回答,于是喊了他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