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了家,母亲告诉她,父亲又咳血了。她当下作了决定,要他们立刻辞去市府清洁队员的工作,她要一肩挑起维持一家人生活的责任,让父亲安心养病。
洗车的工作只剩一天了,这部分可以有始有终。
翌日早晨,她又穿着T恤牛仔裤,骑机车到附近社区的地下停车场来洗车。
大楼前一晚停水,早晨才送水,水量很小,这使她多花了好多时间才洗完该洗的车。她又遇见雅痞摄影师了。
“嗨!怎么又是你?”罗杰一派潇洒。“你不是在孙氏上班吗?”
她正在洗他车位旁边那辆车,由于赶时间的缘故,她汗如雨下。
“下个月起,我爸不帮你们洗车了,他生重病,必须长期静养。”
“以后都是你来洗?”
“我没空,今天是最后一次。”她稍停,看着他问:“你可不可以现在就把这个月的洗车费给我,晚上我来收钱时可以少跑一家。”
他一愣,接着就从口袋里取出皮夹,拿了一仟五佰块钱给她。
“谢谢。”收下钱她又问:“先生──”
“叫我罗杰吧。”他一直没上车,就这么站着欣赏她洗车的动作。“好巧,我跟你的大老板有亲戚关系,他是我表哥。”
“喔。”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罗杰,我想问一下,关于你上次提的拍写真的事──”
他双眼一亮。“怎么,你有兴趣了?”
她点点头。“我可以找时间跟你沟通一下吗?我只想先了解一下状况,不一定会拍。”
“可以呀。我给过你名片了吧,想找我谈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好。我猜你现在一定在赶时间,小心别迟到了,我表哥很难缠。”他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提醒,我是要走了。”她刚洗完最后一部车,急急收拾了工具和清洁用品,她骑快车离开地下室。
☆ ☆ ☆
父亲的老爷机车在她回家途中抛锚,怎么使劲她都无法再度发动机车,万般无奈地,她只得将机车推回家去。
虽然连一身汗湿的脏衣服都没换,还搭计程车到公司,但还是迟到了,足足迟到了四十分钟。
匆匆赶到顶楼,她在总裁办公室前遇上正要出迷你电梯的孙劭学。他的司机推着轮椅正要送他进办公室。
她瞪大了双眼看他,尚未发出一言便听到他先发制人的一声:“跟我进去!”
她不知他为何一早火气那么大,难道他已发现她迟到了吗?还是她一身邋遢教他无法忍受?
“总裁,我迟到了,对不起。”在他遣走司机之后,她自首。“这一身不合乎公司要求的服装,我也可以解释,等我解释过了,再请总裁处置。”
他皱皱眉。她这副必恭必敬的可怜样让他认真地思索了自己在刚出电梯看见她时,何以有那般激动的反应。
他不愿她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非不得已他不轻易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尤其是她。
尤其是她?
他震惊于自己的想法。昨天她一离开他的办公室,他也随即离开公司,甚至没有交代她其它的工作,只觉自己想避免再与她接触。他气恼自己的矛盾,因为他已下达人事命令,要她替自己工作两周了。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到昨天夜里还困扰着他。今早他一反平常地起晚了,所以才无可避免地让她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弱者形象。
“你今天早上先去洗车了。”他替她解释。罗杰把她代父洗车的事都告诉他了。
诧异在她眼里只维持了一瞬。“是罗杰告诉你的吧?”
他恢复犀利的眼神里加了一点点温柔。“你必须这么辛苦工作妈?”
她笑了。“尽点孝心而已,顺便运动运动嘛,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起我保证不迟到,请总裁放心。”
他察觉出她在自己面前已经可以自然呼吸了,这又令他不悦。
“你──不怕我?”
“怕你?”她一愕。“本来有一点啦,可是我现在不怕了,你其实不像大家形容的那么可怕。”
“大家怎么形容我的?凶神恶煞?冷酷无情?”他紧盯着她问,眼里有两簇怒焰。
发现自己说溜嘴了,未免殃及无辜,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你,如果有,我会替你向他们解释。”
“不必!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是。总裁今天要我做什么?”
“你先记一份重要会议记录的历程表,其它的事我待会儿再告诉你。”
“喔。”
这个早晨她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忙完一大堆他吩咐的工作时,已是中午休息时间了。
她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和精准迅速的工作效率他并不觉得特别,那本来就是进他公司工作的员工必备条件。
令他好奇的是她的质朴无华。在他眼里,具备她这种外在条件的女孩都该像宋圣雯那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对男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原来罗杰的慧眼早发觉了这块璞玉。
“总裁,你累了吗?”她偷偷看了好几次手表,在心里埋怨着他还不让她休息,见他闭目养神,她索性上前提醒他一句。
“喔。”张开眼,他坐正一些。“你休息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你不吃午饭吗?要不要我帮你买什么回来?还是,你要不要到休息室里躺一下?”她朝办公室里另辟的小房间看了一眼。“我可以扶你进去。”
她说着就要上前搀扶,岂料伸到一半的双臂被他猛然用手一推,整个人被震退好几步远。
板着脸,他接着就发出一连串粗暴无体的怒吼:“你来担任我的临时秘书的确有加给可领,可是这并不表示你必须施舍我这种该死的同情,我的秘书不需要怜悯她的老板,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对我施舍什么!”
“我──”她吓白了一张脸,颤着声解释:“我不是怜悯你,我只是以为──”
“够了!”喝声再起。“请你立刻出去!”
“好,我出去。”她依旧颤巍巍地,转身朝门缓步而行,关门之前她还记得问他:“那我下午还要不要回来?”
“废话!”
“废话是回来还是不回来?”她真的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他无法更生气了。“吃过午饭马上回来见我!”
“碰”的一声,她赶紧关上门,隔开他很可能还会出现的怒吼。
☆ ☆ ☆
不到半个钟头她就回来了。
“总裁,我回来了,还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吃过饭补充过能量,她的声音听起来勇气百倍。
“陪我出去吃饭。”
是饿了还是累了?他已不似之前那般疾言厉色,口气和表情都温和不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龚娅对他的喜怒无常装聋作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到休息室里把我的拐杖拿出来。”
“拐杖?你不是坐轮椅吗?不用推轮椅出来啦?”
“我叫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
“喔。”她把拐杖取出来,站回他身旁立着不动。不敢问他需不需要她搀扶,以免再挨骂。
“扶我起来!”
这声暴喝终于使她的眼眶里盘旋着难堪的泪水。她也有自尊,既非牛亦非马,可此刻她觉得自己比牛马还没有尊严。
噙住泪,她倒抽了口气,费力地扶他站了起来,协助他将拐杖拄在腋下。
他困难地以拐杖支撑住身体之后,才发现自己在逞强。一向他都拒绝让自己站起来,这副拐杖他几乎没有用过。
他在她离开的那半个钟头里,破天荒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他决定与她共进午餐,请她原谅他的无礼,并且决定不坐轮椅。刚才他是以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来的。
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转过头,略带歉意的黑眸教她的泪决堤而出。
“对不起!”她冲出他的办公室,跑到女厕所里大哭一场。
顶楼的女厕所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于是她哭得尽情。她好想立刻卷铺盖回家,顶多就是暂时失业一阵,不愁找不到工作。天无绝人之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没错,家里尽管需要她这笔收入,但是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
擦干泪,她昂首阔步走出女厕所。
孙劭学拄着拐杖等在回廊上,看着她朝自己勇往向前。
“总裁,我不干了。”她依然抬头挺胸。
他立刻忽略心中那一抹疑惧。
“现在是月初,我不接受辞职的要求,这不符合公司的规定。”
“公司的规定我清楚,可是你的无常我吃不消。”她说得不亢不卑。“你就当我这个员工突然出车祸死了来处理吧,我能代别人,自然也有人能代我,你的公司里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才可供你差遣,我自觉能力不足,无法胜任任何一个职务。”
他不语,定定垂视着她,仿佛在判断她的话里有几分认真。
“我的命虽然不比别人好,但是我向来乐天知命,从不自怜自艾。”她说得认真,认真得教他疑惧更甚。“我有真才实学,这里不适合我,总有另一个适合我的地方,所以,我想辞职,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我很少作什么决定,但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