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商场上尔虞我诈的事多了,你别太冲动才好。”他对年轻气盛的汪洋叮嘱着。对这位晚辈的才学和生意头脑固然不敢等闲视之,可对于他尚未练就圆融的处事态度不免有些担心。
“我知道,谢谢冯伯伯。”
看了看他,冯智光欲言又止。好几次地想直接打探汪洋对自己女儿所持的态度,为免尴尬,硬是把话都吞了回去,可近来女儿的忧容又看得他很是不忍……唉,对这个从小就没了妈的女儿,他一直心怀愧疚。
“冯伯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见他没有马上离开,汪洋问道。
“喔。”他笑笑:“是这样的,国琳直吵着要找你,我跟她说你很忙,她老说我骗她,我这个爸爸挺难做的。”
“喔,有空我会打个电话给她。”
看汪洋的样子也不像讨厌国琳,冯智光于是又探道:“你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她的小姐脾气,相信你也清楚,看在冯伯伯的面子上,你多让着她一点吧。”
“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你放心。”
汪洋的回答都是点到为止,冯智光不便再深问,于是告辞,离开了汪洋的办公室。心想也许这门亲事还是等汪家夫妇回来再谈比较恰当。
“叩叩!”
深夜,汪洋返家,立刻前来敲唐净非的房门。
“有事吗?”她开了门。
“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回廊里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满布血丝。
“你该休息了。”她难掩一丝关怀。
“我想跟你说话,你就陪我下去一趟吧,你也还不想睡,不是吗?”他朝她的床头蹶了下嘴。灯是亮着的,桌上有一本打开的书。
二话不说,她回身取了件薄衫罩上,随他到花园里来了。
“不是想跟我说话吗?”她驻足。“说吧!”
“真没情调耶,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说?”他也停下,佯怒抱怨一句。
她却是笑。“我虽然会弹奏,也会说法语,可是我一点也不浪漫。让你大失所望了?”
不想浪费时间在抬杠上头,他沉沉地说:“我明天出差去东南亚,十天。”
“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你每天晚上都要等我的电话。”
“我不是你的秘书。”
“我会想你。”
“那是你的自由。”
“你呢?你会想我吗?”
她不语。
“说实话!”忍不住,他吼了一声。
她转过身,站到他面前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说吧。”他一脸期待。
“实话。”
他先是一楞,随即跟着她笑。她为自己的笑话而笑,他却是苦笑。
有些不忍地,她收住笑容。
“‘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她幽幽地开口。“汪洋,也许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修女。”
“什么江?”闻言,他惊讶不止:“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我不准!”
不再细想自己近来的罪恶感,她若无其事地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修女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就是嘛,”他稍稍安心。“都是你的名字惹的祸,谁给你取这个名字的?”
“外婆。”
“净非,”他还是温柔地呼唤这个名字。“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世吗?我无意揭人疮疤,但是我很想多了解你一点。我是真心的,相信我。”
她深呼吸一口,他的声音里有一股力量,驱使她再一次面对过往。
“我没见过我爸爸,到现在我都不曾见过他。”
“他……还活着吗?”
“嗯。活得还很风光。”
“你知道他的状况?那又为什么──”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而我,也不想与他相认,我恨他。”
“你的妈妈呢?”
“妈妈生下我之后就把我交给外婆抚养,她独自在外工作,很少回外婆家看我,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可以说,我没享受过母爱。我七岁那年,她因病去世,我倒是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顿了顿,眼前蒙上一片雾霭。“我是外婆带大的。”
“外婆把你教育得很好,难怪你这么孝顺她老人家。”
他的话提醒了她,她不该再多说什么。然而他却敏锐地感受到她对妈妈有怨。
“你不喜欢你妈?”
她惨澹一笑。“应该说,她不给我喜欢她的机会。我不是在她的期望下来到这个世界的。”
“哦?怎么说?”
“我爸妈并不是夫妻,我妈被我爸强暴了,所以才怀了我。她大概不忍心残害一个小生命吧,于是忍辱生下了我,但她却无法面对我这个小生命;别说我的存在象征着她所遭受的凌辱,她不能跟她所爱的男人在一起,也是她心里永远的结。那分屈辱使她无法爱我,甚至不愿意看见我;那个心结使她抑郁寡欢、宿疾缠身,最后终于病死。”
“想哭就哭吧”他将她拥进怀里。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让我照顾你好吗?”待她停止哭泣,他捧着她的脸,轻吐爱意。
她很用力地摇摇头。
“为什么摇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就表示你信任我,甚至,你也爱我,为什么摇头?”
“你办不到的”她还摇着头。“办不到的,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扯掉他的双手,她转身跑回屋里。
第六章
“国森大哥,你来啦!”
一下课,汪颖就奔下楼,跑向大厅,一头栽进冯国森怀里。冯国森总是笑嘻嘻的,她很喜欢这位比亲哥哥随和的大哥。
“是呀,我来看看小汪颖的琴学到什么程度了。”他宠爱地捏捏汪颖的脸颊,接着便朝随后下楼来的唐净非一笑。
一旁的冯国琳也在这时出声了。
“汪颖,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的目的是想让哥哥和唐净非独处。权衡得失,她觉得眼下这一招最可行,虽然她不喜欢唐净非,可是哥哥喜欢,若是能助哥哥一臂之力,让他把唐净非追到手,倒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好呀好呀,我爸妈还没回来,我哥又出差了,我家现在最大的人就是我,我看我们四个就一起出去玩吧。”汪颖乐坏了,得意地看了看身旁三个人。
“不行不行,”冯国琳打岔。“我哥跟你唐姐姐要单独约会,我们别跟去当电灯泡。”
唐净非听得莫名其妙,却见冯国森在一旁笑得尴尬。
“我们事前有约吗?”她看着他问。
“净非,”冯国琳打着圆场,难得一回对唐净非如此客气。“我哥想去看个什么展览,你就陪陪他嘛。”
“我有别的事要做。”她微愠。
“你在汪家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我把汪颖带走就等于放你的假,让我哥陪你打发时间,你还拿乔?你以为你是谁呀?别忘了汪家付你薪水!”
冯国森正要阻止妹妹无礼的言行,岂料唐净非在此时给了冯国琳狠狠的一巴掌。
诧异、忿怒多过脸上的疼痛,冯国琳一手抚着左颊,一手指着唐净非:“你打我。你竟敢动手打我?”
“打你是提醒你要尊重他人。”她冷笑,站得笔直。“你也给过我一巴掌,难道你忘了吗?”
“国琳,你打过净非?”
冯国森顾不得因受了惊吓而躲到他身后的汪颖,上前拉住妹妹一只手就怒声质问。
“哥!”她怒喊一声。“你这是什么反应哪?你没看见她打我,只听见她说我打过她吗?你还是不是我哥啊?”她哭出声来:“真不知道她是什么狐狸精转世,竟然能让你连妹妹都不顾了!”
“啪”地一声,冯国森也给了她一个巴掌。
“好,连你也敢打我!好,好,我要回家告诉爸爸!”
她边哭边跑出屋子,坐上红色跑车,疾驰而去。
屋内静了下来,管家远远地就躲开了,索性把点心端回厨房。
“国森大哥……”汪颖吓得直扯着他的衣摆,两眼却盯着一脸严肃的唐净非。她没想到老师凶起来也挺吓人的。
“对不起,净非。”他还是展现了气度。“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和汪颖,没想到闹出这种局面,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她这才放松了脸上的线条。“刚才我的确也太冲动了一点。”
“不,是国琳无礼在先,不能怪你,你对她已经够容忍了。都怪我爸跟我,国琳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她这种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脾气,恐怕只有汪洋才治得了。”他说罢又笑了笑,不知自己最后那一句话教她生起闷气。“既然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国森大哥,你别走嘛──”汪颖又扯了扯他的手。
“你不是要去看什么展览吗?”唐净非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是呀。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他不敢置信。
“嗯,我们带汪颖一起去。”
汪颖又乐开怀,他更是。
汪兴文夫妇戴誉归国。事业心重的男主人踌躇满志,女主人却是意兴阑珊。
回家没多久,丁禹就从管家和女儿口中得知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家中发生过的所有大小事。与唐净非有关的部分令她志忑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