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有理由吗?”
“说得出能说服我的理由就准你不喝。”
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口气?
电梯到一楼,他又随我出来。大概是恼我一直不肯回答,他握住我的手,止住我前进的步伐。
“理由?”
“总裁大人,你行行好,我只身在台北过日子,没有亲戚也没几个朋友,我不想换工作,请你放过我吧!”我说的是真心话。
“两个人喝咖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吗?”他放开我的手,表情很受伤。
“高捷思,”我用正经一点的语气对他说。“坦白说,我也不认为两个人一起喝个咖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知道你是个结了婚的男人,我们只是同事关系,除了公事之外,实在没有必要制造无谓的困扰。人很难不在意流言,即使再看得开也难保不被伤害,对不对?你应该替你太太想想嘛!至于上次我请你喝加啡,纯粹是为了答谢你捡到那块号码牌,你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你不是到我们公司上班,我们根本不会再相遇,更不会有这第二杯咖啡了。”
我在心中为自己的冷静和口才喝采。
他却重新牵着我的手。“走吧!”
“去哪里?”我纳闷了。
“喝咖啡。”
“高捷思!”我杵在原地大呼其名。他这是什么意思?在我说了那么多感人肺腑、至情至性的话之后,他依然将我当白痴耍。
“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就对了,上个星期我正式离了婚,现在我们可以喝咖啡了吧?”他咧嘴而笑,自信多过疑问的眼神正在穿透我的心思。
我不想让他得逞。“我虽然还没结婚,可是有男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向别人提起男朋友。
“那也不是问题,他很快就会成过去式,在我们相遇之后。”
他的声音加上表情让我以为自己听到的是真理。不待我思量,他牵动了我的脚步,牵动我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期待与不安。我的不安是因为期待,我的期待来自于不安。
我所有的期待和不安,此刻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意乱情迷。
“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好吗?”喝完咖啡,他问我。
“我不喜欢接电话。”
“只喜欢打电话?”
“也不喜欢。”
“何不把电话线剪了?”
“我会考虑。”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死相。说矜持也不是,说大方又差得远,简直矫揉造作,很不上道,和他的翩翩风度相较,我自惭形秽。
“我想回家了。”
“也好。”他看了看手表。“我送你走,你家在附近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们喝第一杯咖啡时我问过你。”
“噢,我忘了。”他也住在附近,跟我一样独居,我全记起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笑着。进咖啡屋之后他一直这么可恶地笑着,我非常不自在。
他随我起身离开,又自以为是地牵起我的手,而我,竟自甘堕落地任他牵着。
徨地,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身旁。
“你很特别。”
他好像很享受牵着我的手漫步街头的感觉,也许因为刚离婚,还不习惯孤单,抓到我这个倒楣鬼排遣他的寂寞。
“特别?特别好欺负?”我慵懒地问。
“谁欺负你了吗?”
“你。”
“我?”他不以为然得很。
果然很晚了,我看着路边小贩们收拾着他们的摊子。书报摊上一本杂志封面上原始奔放的图案吸引得我的眼睛快抽筋了,脖子也酸了。不远处一个面摊似没有打烊的迹象,四溢的香味令我垂涎欲滴。
“我想吃阳春面。”
“你果然说了谎,其实你根本没吃晚饭对不对?”他又自作主张地下结论。
他是对的。我已饿得气若游丝,剩下的一点力气不能用来和他拌嘴。坐在面摊前,我把最后的能量用来向老板点了我的晚餐。
“老板,给我一碗阳春面。”
“两碗。”他在我身旁坐下,更改了单位量。接着,他又要老板把剩下不多的大肠、海带、豆干、卤蛋全切给我们。
黑白切!看来他也饿了一晚。自找罪受还祸延下属。
“你平时都在外面用餐吗?”他肯定没我饿,声音听起来还很有精神。
“嗯。”
“长期在外头吃饭对身体不太好吧!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做晚餐呢?”
“自己做太麻烦了,一个人的分量太少,不好准备,还是在外面随便吃吃比较方便,我不讲究吃。”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老板的动作。他终于把卤菜切好、烫好,酱汁和配料该淋的淋、该洒的洒,端到我们面前,我也就不客气地开动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简单一点的倒是可以试试,像咖哩饭、牛肉面什么的,可以自己做,连着吃两个晚餐应该不会感到腻才对,你中午在外头别再吃一样的东西就好了。”
“你会自己做晚餐吃吗?”
“会,有空的话。”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有预感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果然——
“这样吧!以后我如果自己做晚餐就请你到我家来一起吃。”
“别傻了,我一个小小创意部组长都得经常加班,何况是你?你一定常忙得不想活,干嘛那么想不开还要自已做晚饭?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能简单就简单一点吧!”
“哦?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啦?”他又拍了下我的头。
我怒气腾腾地夹了块豆干放进嘴里,把它当高思捷咬。
“接受我的提议吗?”
“不接受。”
“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有空做饭。”
“如果有呢?”
“那也没用,因为我没空。”
“不然,用撞的好了。”
“撞什么?”
“我有空做晚餐的时候呢!就多做一点,你有空就陪我吃,没空就算了。”
他说得潇洒,我听得惶恐。他好像有把握我会自投罗网。
“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吧!”他继续对我摆布,拿了张名片给我。
我瞥了一眼便将名片塞进背包里。
他另外又拿了一张出来,外加一枝笔。
“你的电话号码?”他的意思是叫我把号码写在名片背后。
我写了个号码。
“你确定这是你家的电话号码?”他一看到那组数字就做如是反应。
“我会写错自己的电话号码吗?”我没给他正确号码。虽然几次之后他可能会再来烦我,但也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末了,他送我到住处楼下,我没问他住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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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有事请留言。”
“嗨,是我,我遇到麻烦了。我的上司的上司,今晚请我喝咖啡。我觉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还在加班,而且那么肯定接电话的人是我,有点恐怖,你觉得呢?你说他是不是坏人?应该不是,对吧?堂堂一个总裁应该是有素养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呢?他不会是想追我吧?没道理呀!没道理,没什么道理;再说我也不想交男朋友,不想,一点也不想。唉,我好烦。不说了,拜。”
我不想交男朋友?我刚才是这么说的,那世贤呢?
不想了,就当是春天和我擦肩而过吧!我要洗澡了,洗澡可以治疗惯性的深夜忧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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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同事们继续相安无事地度过一周,高思捷也是我的同事,和我也相安无事。我在公司里偶尔会看见他,或擦肩而过,或共乘电梯,除了寻常的点头招呼之外,没有再跟他说过话。总裁的工作压力不小,从他严肃的神情里便能窥知一二,他还不相信我的话,想自己做晚餐,简直异想天开。
小刘和阿娉就不像相安无事了。阿娉近来话少得可疑,僵硬的笑容不复见昔日的甜美;小刘也不似以往诙谐,不再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两人之间俨然一副谍对谍的紧张状态。
整个创意部已和公主给人的感觉一样,变得好冷。
“品嘉,等一下我们一起吃午饭好不好?”小刘晃到我身旁,用阿娉刚好可以听到的音量对我说。
“不好。”我抬头瞄他一眼。“我带了三明治,中午不想出去。”
“我早上才看见你吃三明治,中午又吃,不腻啊?”
“三明治是我自己做的,既然做了就多做一个,连吃两餐应该不会腻才对。”我暗忖着高捷思的话影响了我。
“那我跟谁去吃午饭?”小刘把音量放大了些。
阿娉在他声音落下时从位子上站起,从容地经过我们身旁,出了办公室。
“你是不是跟阿娉吵架啦?”我低声问。
“看得出来哦?”
“你当我是智障?”
“唉……”小刘叹气。“算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分分合合几时休?”
“早休早好,好过我一天到晚被女人左右。”
“不想挽回?”
“随便啦!下个女人会更好。”
我瞪他。“你不怕被阿娉听见?”
“她出去了我才敢说的嘛!”
看来他们只是闹点小别扭,情况并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