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走到这一步吗?想救小萝卜有别的办法,为什么你要让自己掉进这泥淖里?”知道他听得见,她隔着薄墙高喊。
片刻之后,她只见红胡子从房间走出来。
“你快叫他出来,他不能跟你们待在一块儿!”
“容丫头,你和沈南的事,我们都知道,他不可能不想见你。他这么赶你走,是怕自己心软,不能跟着我们吃这碗饭,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们这是要害死他,他不能死!霍家只剩他一个男人了,霍沈北已成了汉奸,我不能再看他当土匪,日后玷污了霍家的坟地!”
“丫头,你别以为当了土匪就该千刀万上下油锅。草莽也出英雄,沈南这是替天行道,准备杀鬼子,杀汉奸。报国仇,雪家恨。”
她不再反驳红胡子,迳对着墙高喊。“你不见我是吗?你就当你的土匪吧,赶快想办法救出小萝卜,让她到这儿来当你的押塞夫人!”
墙内的霍沈南忍住泪不出声,任她离开。
霍沈南领着土匪们捣日本兵营,烧毁了那个要了他二哥命的地方,解救了被日本人征来的中国特种劳工,“狼爷”的名声于是传开,那是红胡子团感佩他小小年纪就敢独自上野狼坡逮狼崽子的勇气,特意为他起的封号。
狼爷的队伍安然回了土窑,而镇上随即贴满了捉拿狼爷的告示。容阔儿不得不向霍沈北探些口风。
“小萝卜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见她一面。”
“不可能、连我都见不到她,何况是人”
“你都没办法可想了吗?”她哀凄地问。“沈南现在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可能丧命;你又——”她停了停,“二哥死了,小萝卜肚里的孩于是霍家唯一的下一代,你不能眼睁睁看霍家绝子绝孙。”
霍沈北听得羞愧,但他更清楚自己的为难处境。
“我必须逮到沈南,否则小萝卜的性命难保、眼下她还有没有性命危险,本田替我向少佐求了情。”
“为什么要抓沈南?他杀的是日本人呀!”
“杀人就得偿命。”
“二哥也让日本人杀死了,有人偿命了吗?”
“我——我是不得已的。形势比人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握有兵权的人都不放枪了,我一个镇长又有如何?你以为我不明白该保住小萝卜的命吗?现在除非沈南远走高飞,否则我不能不抓他;他若真逃走了,我又不知拿什么去换回小萝卜,我——“不错,镇长无力阻止日本人的报复行动,日军架了机枪和炮弹,以泰山压顶之势包围了老土窑。红胡子被捕,小土匪伤亡惨重,狼爷小腿中弹。逃亡成功的土匪偷偷将狼爷送回霍家,交给刘独眼就躲了起来。
无法可想,刘独眼偷偷上镇里去了一趟,把沈南受了枪伤藏身仓房一事告知阔儿,阔儿心里无一刻放得下沉南,看着他忍痛挖出腿里的子弹,想着他的英勇行为,她忍不住满腔爱意,以诀别的心情与他拥吻之际,小仓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支枪对准他们。
第九章
“霍沈北来了,对不对?”阿苗问。
“嗯,他发现阔儿行踪可疑,跟了过来。”
“他开枪杀了他们两人?”
“不。他虽气愤,但还是念及手足之情,他限霍沈南在三天内远走高飞,否则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霍沈南答应了?”
老板一叹之后才道:“他没有离开那片土地。腿伤好了,他又能骑着白马疾驰如飞,他的队伍还剩十几人,这些人重新聚拢在他身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而他,准备领导众人起义,向日本鬼子讨回血债。”
“找死!他这是以卵击石。”
“是这样没错。起义的结果是,小土匪皆成仁,只有狼爷被活逮入狱。狼爷被俘待决的消息在镇上传开了,但人们不再高声议论,对他们而言,这消息不啻为噩耗。在他们眼里,狼爷是满州英雄。”
“英雄?”阿苗承认这点了,但她唏嘘不已,英雄却注定了死亡的命运。“死之前
,他有再见过阔儿的面?”
“有。”
老板脑里浮现了这一幕——霍沈南戴着脚镣手铐,斜躺在干草上,一头篷乱的长发下,依旧是一对光芒税利的眼睛。他不断扯着干草编辫子,編著他最后、最深的记忆。
“霍沈南,有人来看你了!”狱警高喊。
他抬头,看见头戴黑纱的阔儿。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放下提篮,跪在他面前,把吃的东西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衫、鞋子,-一拿出,摆在他面前,娴熟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来与他诀别,倒像居家过日子。
她倒了一碗酒。自己先喝了,呛咳过后才又倒了一碗,递到他手上。
他一饮而尽。
接着,她喂他吃了一颗水煮蛋,边喂边凄楚地笑,那笑容里有着往日的甜蜜。
“阔儿!”他突然热泪滚滚。
再忍不住满腔悲恸,她抱住他大哭。
“我错了,当初我不该离开土窑,我该跟着你!哪怕是当上土匪婆,现在也能陪着你在这车里待上几天,陪着你上刑场,陪着你一块死——”
“阔儿,你说,人有来生吗?”
“有,我在来生等你。”
“不,是我等你,我先走了。”
“三哥,你怕吗?”
他笑了声,“死有什么可怕?我不怕。”
“好,那我也不怕了。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不!阔儿,别做傻事,大哥不能没有人照顾,霍家需要你!”
“我说过,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若死了,我也没必要活着。”
“为我活着!我死了你也得为我活着!不管多久,我在来生等你!”见她不语,他急喊道:“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好半晌,她给了个能够安抚他的回答:“我答应你。”
狱警出声催她离开。
她捧起他的铁铐,轻吻一下。
“我在三生石上等你,你走吧。”
“三哥,我会带着你留给我的那颗心去找你!”
阿苗满脸是泪,泪光中,她仿佛也看见了那对苦情人。
“阿苗,别哭了。霍沈南没死成。”
“没死?”阿苗眼睛霎时一亮!“怎么可能呢?有人劫囚吗?”
“可以这么说。霍沈北对日本人早有不满,行刑当日,日本人却要求身为监斩官的他不准带枪,说那会制造出他武力干政的形象,他不服气,因为他曾亲自领兵剿匪,难道那也叫武力干政?枪被取走,他就用刮胡刀刺杀日本特务本田,可惜没有成功,还好王德宝也良心未泯,一见镇长企图救霍沈南,他也发泄了平日在日本人身上所受的窝囊气,朝天开了一枪,刑场立刻骚动起来,他飞快地又开一枪,毙了少佐,在场的中国老百姓、警察团结起来,和日本兵打了起来,刽子手本来就不忍挥刀斩英雄一,这下便砍断狼爷身上的绳索,狼爷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捡起了枪,一发子弹就毙了本田。被逼到角落里的野兽是最具杀伤力的,中国人在这场搏斗中,个个都是猛兽,累积已久的愤怒一涌而出,排山倒海而来,霍家两兄弟之间的一切恩怨也都在那一刻里化解了。
“那霍沈南不就可以跟阔儿在一起了?”
“你真是太天真了。霍沈南一入狱,小萝卜就给放了出来。
他俩是一对。霍沈北也还是阔儿的丈夫。““那——那还不如让霍沈南被斩,让容阔儿跟着自杀,让他俩早点在来生长相厮守!”
老板也有同感,无奈事实却非如此——容阔儿不忍上刑场目睹大哥监斩三哥的一幕,所以一早就回了霍家大院。她和刘独眼父女哀伤地待在屋里,等到乡亲们兴奋地叙述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时,他们仍不敢置信。
相互搀扶着进屋的霍家兄弟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才喜极而位。
容阔儿只是哭泣,她不能上前拥抱霍沈南,天知道她多想那么做。
小萝卜也没上前拥抱自己的丈夫。
除了刘独眼之外,几人的喜悦中都掺杂着忧虑。
夜来临,霍沈南必须和大腹便便的小萝卜同睡一室。一如新婚那段时日。
容阔儿一直是沉默的,深夜,她还是从大院回到房间里。坐在炕上。霍沈北见她回房才跟了进来。
“阔儿——”他缓缓在她身旁坐下,轻喊一声后却无话可说。
她随即靠在他怀里的动作令他诧异、惶恐。挣扎片刻,他抱紧了她。
相拥无言。新婚之夜,他曾抱她、亲她,可终究无法占有她。
大红喜字完整无缺地贴在窗上,屋檐下高挂的大红灯笼依然亮着,可他心中一点喜气也没有。
同裳共枕的日子不长。日本人进驻白云镇之后,他们开始了愈来念激烈、频繁的争吵,于是也开始了分房而睡的日子。
“阔儿?”他轻声又喊了她。
做为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她从未主动吻过他,可现在,她主动伸出双手。圈在他颈上,送上自己的双唇,这使他心中又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