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累是骗人的,可是我真的很享受打扫自己住处的感觉,那让我觉得有归属感,觉得自己有家。”
见她泫然欲泣,他再次让步,但他开始经常晚归,为的是想甩掉自己那种等待一锅热饭一桌菜的心情,甩掉那种当你的刮胡膏用完时,有人为你在浴室里又放了一瓶的体贴。
他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瘦了许多。上楼拿了床薄被替她盖上,关了灯回房,他决定找欧巴桑回来,不再跟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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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巴桑又来做打扫工作了。戚幼吾现在只需准备早晚两餐。
沉重的沉默笼罩在晚餐桌上。
餐后他没立刻离桌,看她默默地收拾着桌面。
“跟同学闹别扭啊?”
她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手中的动作未曾停。
“怎么啦?”他问得慈爱。
“没。”
她洗碗去了,背对着他。
他起身走向她,倚着流理枱,面向她的侧脸。
“因为我把欧巴桑找回来?”
关上水龙头,她放下洗了一半的餐具,跑回房里。
他坐回餐桌前生着自己的气,气自己无端受她的情绪摆布,他很想随便找个人问问,有没有发现世界变得奇怪了。
奇怪的长针走了两圈之后,她下楼了。
“你要出去啊?”
见她到鞋柜旁换球鞋,他才离开饭桌。
“出去透透气。
“等一下。”在她开门之前他喊了一声。
“出去透透气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他也换了鞋,拎了外套推她出了门。
出了社区她急步往商街上走,无视于他的存在。部分店家尚未打烊,她进便利商店买了一份热狗面包边走边吃,脚下的速度缓了下来。
他以同样的速度跟在一旁看她暗暗发飙。同时发现她的身高刚过自己肩头,算是高个子,自己为何从没注意到?印象中丁丽文应该也有这么高,不过那是因为踩着两寸高跟鞋的缘故。一定是她又长个子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我不会再长高了。”
“不会了吗?”他又侧头看看还在吃面包的她,心想若不是还在发育当中,她为何有这般好胃口。“你有五尺七寸高吗?”
她心算了一下:“差不多啦。”
“以后如果没有人作伴,晚上别跑出来溜哒,太危险了。”
“突然多出来很多时间,你家又闷,我想出来就出来了,街上还很亮,哪有什么危险?以前我也常常一个人晚上在街上闲逛。”
“坏习惯。”
他没忽略她的“你家又闷”之说,却不想借题发挥。他大可以说嫌闷请便,怕弄假成真而作罢。
“准备重考的学生还会嫌时间太多吗?”
“本来我把时间都安排好了,谁知道有人蓄意破坏。”她终于说出一晚闷闷不乐的理由。
“天气渐渐冷了,多出来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嘛,晚上早点睡,早上就不会赖床了。”
“哪天早上不是我去敲们叫你起床的?”
“好了啦,别再生气了,你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想想看我会害你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呀。”他怕了她,哄了几句,说明自己用心良苦。
她突然掉头,见绿灯还亮着立刻过马路回到另一边,加了速的步伐没再慢下来,最后她索性用跑的。
“干嘛啊你?”他不耐烦地追上前。
“回去睡觉。”
他不追了,这才发现自己经常像这样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女孩子果然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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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妹,有饭吃吗?”何大成进门一见她劈头就问。
他又来台北了,这是她住进来以后他第三次来。
“没有耶。”她正在厨房里冲水果茶。
“你今晚不做饭啊?”
“大哥说他今天不回来吃饭,所以我就不做了。”
“我也算是你大哥吧?他不吃,我吃。你就再露两手让大哥我尝尝好不好?我现在到台北来最想吃的就是你做的菜。”
“不行啦,来不及准备。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了,我本来打算去吃炸酱面的,你来了正好跟我作伴。”
“吃炸酱面啊?”他难掩失望之情。
“我带你去一家面馆,那里的炸酱面很有名。”
“好吧,需要开车去吗?”
“不用了,走的就能到。开车反而比较麻烦。”
两人说着就出了门。转了好几个弯、等了好几个红绿灯,他们终于走到这家位于巷弄里的北方馆子“一碗居”。
巷弄归巷弄,店内早已座无虚席,门外还站了一堆挂过号等位的老饕。何大成对这顿晚餐又有了信心,他也去挂了个号。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大哥发现的,他带我来过几次。”
“他今晚有事啊?”
“大概吧,他常常不回家吃晚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是吗?”何大成也觉不解。“这就奇怪了,他早就不自己教课了,除非有老师请假才代个课,录节目也是白天的事,书嘛,可以在家里写,他干嘛那么忙呢?”念头一转,他问戚幼吾:“他是不是又换女朋友啦?”
“换个女朋友?”她蹙着眉问,回想起魏欥华曾说过他家暂时没有女主人。当时她没有特别斟酌那句话的意义,后来也没研究过。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了。“他不是已经有个女儿了吗?”
何大成对她的反应感到十分不解。
“你住这么久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他早离婚了,女儿也没了。”
“没了?”她做个“不懂”的表情。
“死了,他离婚后没多久就发生的事。”
她忆起书房”里有张婴儿照片,那应该是魏欥华的女儿,她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终于有人来喊他们进店里。
“他有个女朋友,偶尔会上他家来,你没碰见过吗?”跑堂送上两人点的食物时,何大成边拆着免洗筷边问。
“没有。”
她忽然觉得那碗炸酱面看起来没那么好吃了。拌匀了之后,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戚小妹,这面还真是满好吃的。”
“嗯。”
何大成满意地吃完一碗面、一碗酸辣汤加一碗豆腐脑。
出了“一碗居”,他们在路边买了挑战杯珍珠奶茶边喝边走。
“何大哥,我觉得你比较幽默耶。”
“比较幽默?你是说跟魏欥华比是吧?”他得意一笑。“那当然了,他怎么能跟我比?他那种冷冷的热、热热的冷让人很难捉摸,你永远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接近他,什么时候该离他远点。”
“你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咧,我觉得跟你相处起来还比较自然。”她觉得和他一起散步回家是一大享受。“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我啊?我跟他是小学同学,也不知走的什么霉运,竟跟他满投缘的,然后就一路当好朋友当到现在,一直没机会绝交。”
何大成果然风趣,随便一句话就能逗得她笑呵呵。
“你不是住在南部吗?你们怎么会是小学同学呢?”
“他小时候也住左营,十五岁那年才移民到加拿大去的。”
“真的?好巧喔,我小时候也住过左营,不过我三岁那年我们家就搬到台北的眷村来了,对左营我没什么印象就是了。”
“哦?那倒是满巧的,欸,说不定我见过三岁以前的你哟。”
“真的咧。”
“你爸是军人啊?”
“嗯。海军上校退伍。”
“喔。”应了一声他才发现蹊跷。
“等等,大哥我这就不明白了,你明明自己有家,为什么会被魏欥华领养了回来呢?”
“你真的相信啦?”她咽下一大颗粉圆,“哪是什么领养,你被骗了啦。”
“我就说嘛,哪有这种事,跟真的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但是暗杠了车祸的发生是因为自己一时想不开跑去撞车那部分。
“你哥没找过你吗?”这是唯一教何大成想不通的地方。
“他以前当船员很少在家,后来下了船回陆地又老换工作,重点是他很讨厌我,根本就不当我存在,我也看他不顺眼。不过,我算是向他交代了行踪。”
提起这些,她不禁又自问亲情是什么,一家人之间对她来说,亲昵的是相互的称谓,陌生的是彼此的感觉。“血浓于水”的说法她无从认同。如果当日她自杀成功了,也许警察局的档案里就多了一个无名女尸。
她的遭遇勾起了何大成的恻隐之心。
“戚小妹,魏欥华哪天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你尽管来投靠我好了。”他用大掌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太好了,现在我可有个后补之家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倒也不觉得路远,魏欥华家到了。
一进门,迎接他们的是魏欥华那张冷脸,他周围的空气温度比室外还低。
“你回来啦?”何大成先向他打招呼。
“你上哪儿去了?!”他没理何大成,迳质问她。
“我──”她怯怯地转向何大成寻求庇护。除了在医院里的那一次,魏欥华没这么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