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欧巴桑还的钥匙在我那儿,吃过饭我再拿给你。”
这倒好,她帮他收回一把钥匙了。不过她这样介入,又先斩后奏的,着实令他不悦。碍于在饭桌上,又有外人在,他没发脾气。
外人?他一怔,自己竟将何大成当作外人?他们认识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在哪儿呢。顿时他生起自己的气。
“唉,你怎么领养到她的?”一顿饭饱得何大成脑部严重缺氧,对领养关系信以为真。“我也想领养一个。”
“你开着车到街上撞一个。” 魏欥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
何大成不知他为何突然怏怏不乐,索性不再罗嗦,乖乖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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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成到中部去了,这顿晚餐桌上只剩魏欥华和戚幼吾两人。
“你不舒服吗?”见他没吃什么就把碗筷放下,她有些不安。
他摇头。
“还是你不喜欢今天的菜?”
“不是,你的菜做得很好。”
他说实话。一向不哄人的他,对女孩子也不例外。
她也不想吃了,收拾了碗盘到流理台那边去洗。
“明天把欧巴桑找回来。”他还坐在饭桌前,对着她的背影命令道。
“为什么?我做得不好吗?”她没转身,继续洗着碗。
“你是来帮我做家事、烧饭菜的吗?”
沉默顿时覆盖住开放式厨房。
她无言回答,暗忖自己只是想为他做点事,除了不想白吃白住之外,自己还很喜欢为他做这些事。
“学校快开学了,你确定你哥不会急着找你?”
“他知道我今年没学校可念,那天我回家收拾东西时给他留了字。”
“说了什么?”
“说我要到补习班上课,暂时住同学家。”她已经洗净所有餐具,不过没有转身。
“这样他就不会找你了吗?他都不会担心你有没有钱过日子吗?”
“我猜他会立刻把我的房间租出去,至于钱,他更不会操心了。我还没用过他赚的钱。”她轻叹一声。“我爸过世之后,我妈可以领终身俸,她户头里存有一些钱,她过世以后,我哥就把那些钱跟我平分了,然后各管各的。我读的是公立高中,花不了多少钱,所以生活一时还不会有问题。”她平静陈述。“其实,我把欧巴桑辞了接下打扫工作也是因为不想白吃白住,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白吃白住的吗?如果你后悔让我住在这儿,我随时可以走。”
语罢她吐了一口气,等他作决定。
“你这么做不累吗?上一天课回来还要做这么多事,晚上还要准备功课,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我不认为你的肩膀扛得下这么重的担子。”
“我只上半天课。”
“那也太累了。不做这些事你有更多的时间读书。”他的口气软化了些。
“你不是后悔让我住下?”她这才转身,晦暗的眼顿时熠熠生辉。
“把欧巴桑找回来。”
他避而不答。他是有点后悔,他没料到她会这样占据自己的生活,如果她只是单纯的像个房客,进出和自己点个头,平日各过各的,那么她要住多久都行。但现在,她正一寸一寸地占据自己的生活空间,有形的和无形的。
他不习惯更不喜欢这种危险的感觉。而她,更不该是那个制造危险的人。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欧巴桑。”他说着就拿起话筒。
“不要!”她立刻阻止。“你可不可以等看了我的平时考成绩再作决定?”
“补习班的考试很容易作弊。”
“我保证不作弊。”她举手做发誓状。
她矢志争取的精神打败了他。
放下话筒,他缓缓道:“好吧,就依你一次。如果考得不好,只要一次,我马上找欧巴桑回来。”
“好。”
他让步了,因为眼前那张不圆不尖、青春危险的脸庞。他讶异于她在描述自己和家人的关系时,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抱怨,连点委屈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她心里是空荡荡的。
第三章
戚幼吾比从前用功的时候更用功了。远程目标是为了考上大学,毕竟一张普通高中的文凭是很难在社会上与人竞争的,这一点她很清楚;近程目标则是保障她做家事的权利与义务。
她是可以很认真念书的。从小学起,她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高中联考也上了第二志愿。但上了高中以后她渐渐在班级和学校里独来独往,虽不高傲却孤僻,她自己也好像不需要朋友,跟谁都难以结下亲密的友情。高三起,她整个人更处于一种异常慵懒而无言的状态。自己活得慵懒,对别人则无害。
仿佛从很遥远的过去里,她回到现实中来,对魏欥华的出现满怀感激。若非他的收留,她可能还在一个残破的梦里,继续失魂落魄地蹒跚。
端起书桌上那杯柠檬茶,她将酸的甜的一口气喝个精光,重新埋首书堆。
电话响了。
“喂──”
“幼幼,今晚我不回去吃饭。”
“我知道,早上你已经跟我讲过了。”
“怕你忘了,再讲一遍。呃──”
“你还忘了交代什么吗?”
“没什么。你吃饭了没?”
“还没。”
“都七点了还不吃啊?”
“还不觉得饿。”
“在念书吗?刚才。”
“对。”
“隔一段时间要稍微休息一下,知道吗?”
“知道。”
“好了,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等等,你在哪里啊?”
“我跟朋友在一起”
“干嘛?”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喔。”
挂上电话,戚幼吾到厨房里煮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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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魏欥华跟美语中心的外籍教师麦可上PUB喝酒去了。
挥霍着青春魅力的城市少女轮流在他摇晃的眼里出现,仿佛在打探他是否设防。
“喝这么多?有事困扰你吗?”麦可拿开他手中的杯子,用英语问他。 “我没事。”
“看,那边有个短发俏妞一直在看你耶。”麦可朝他使个眼色。
“是吗?”
果然,他看见一个妙龄女郎有意无意地朝自己微笑。柔和的光影下依稀可见她粉嫩的肌肤,鲜艳的红唇,如钻的明眸,的确很吸引人。
“没兴趣。”他将目光收回,对麦可说:“太年轻了。”
“年轻不好?”麦可的手指正随着爵士乐的节奏,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不好,一点都不好。”他笑笑。
“不但年轻,还很漂亮。”
“漂亮的也不好。”
“为什么?”
“漂亮的嫌你不够爱她。”他打了个嗝。
麦可懂了。他指的是第一任女友。
“那就爱她多一点呀。”
“你永远都无法爱得比她想要的多。”
“那就算了。”
“对,那就算了。算了就算了。”
他又笑了,带点疯狂、带点凄凉。
“找个不年轻也不漂亮的好了。”
“那又太委屈自己了。”
这回两人都笑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一群人和另一群人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大家共享一套声光设备,互相帮个人场,营造一个热闹浪漫的空间,共度一段空虚寂寞的时间。凑在一块儿总能期待些什么,逃避些什么。许多人期待一段艳遇,他却在逃避一种感觉。
“麦可,你告诉我,玫瑰是不是不开就不会谢?”
“花开花谢?玫瑰?”麦可摇头,对自己的大学同学兼老板所提出的问题不解。
“我没听过哪一种花是不会谢的。当然,人造花例外,没有生命的花不在此限。”
不开就不会谢了吗?问了麦可他才发现其实他想问的对象是自己。
“嘿,果然有事困扰着你,想跟我谈谈吗?”
“不用了,谢谢。你陪我喝酒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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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翌日凌晨魏欥华才回到家中。
一进门,他不得不立刻聚焦于蜷在沙发上的戚幼吾,她在黑暗中为他留一盏灯。
他朝灯下走去,注视着朦胧光线下的睡颜,他再次承认,她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尤其在脸上的伤痕完全消失之后,她宛如一朵含苞的玫瑰。
欲关灯而伸出的手差点就抚上那玫瑰般的脸庞。她一个翻身终止了他的情不自禁,他这才注意到茶几上的成绩单。
她真的卯足了劲,一季过去了,成绩一直好得够格做家事。
他轻叹,自己竟因她而成了一个出尔反尔、背信轻诺之人。后悔当初一念之差让步于她,他重提找欧巴桑回来一事。
“赖皮!你自己答应人家的,现在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又提找欧巴桑回来,我又没有考不好。”
“我不是赖皮,只是不希望你每天做这些事。你看,这么大间房子光拖地板就得花多少时间、精力,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怎么说是你虐待我呢?再说又没有人知道。”
“问题不在有没有人知道,而是,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