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落地窗边走回起居室,半躺在沙发上。“你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能有什么打算?你不是都帮我打算好了吗?”魏曜华在他身旁坐下,知道他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索性跟他开开玩笑。
“说清楚一点,什么叫我都帮你打算好了?”
“你一直不肯回来,爸爸会放过我吗?”
他听懂弟弟的埋怨了。“对不起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个伤心地,对你就不同了。何况我也帮不上爸爸什么忙。”
“伤心地我倒是同意,生意头脑你可不比我差,你在台北不是搞得有声有色的。”魏曜华对哥哥事业上的成就颇为服气。
“有女朋友吗?”
“我都二十五岁了,要说没有女朋友是骗人的,我长得又不比你差。不过,没有特别要好的,你知道的嘛,就那样。”
他潇洒地耸耸肩。“你呢?什么时候再结一次婚?”
“离一次婚就够了,离两次就成了专家,我不想当这方面的专家。”他躺平了,两眼直望着弟弟。
“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你觉得人一定要结婚吗?”
“你觉得结了婚一定会离婚吗?”
他不想回答弟弟这个问题。“爱过一次就够了。”
他说,对着天花板。
“你真的爱过吗?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难以释怀?”
“不提这些了,都是过眼云烟。”
“哥,你才大我五岁哪,别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好不好?死阳怪气的,对我有负面影响,完全是错误示范。”
弟弟的玩笑教他听得耳熟心虚。他竟同时不见容于两个家中年纪比自己小的人。
“我过我的日子,又没招谁惹谁,错误示范也是示范,你不要学我不就得了。我只是不想像大多数的人一样,为结婚而结婚,然后平庸地过一生。虽然我做过一次,不过也已阴错阳差地结束了。”
重拾自由的他,现在喜欢换掉一个名字就像换掉一束花一样容易的日子。
“什么时候回台北?”魏曜华怕受到污染,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后天走。”
“去滑雪了吗?”
“昨天去的。滑一整天的雪,然后回家来喝酒,感觉很棒。雪让我清醒,酒又使我醉了回去。”
见他闭目养神,魏曜华不再打扰他。
他心里明白,离开台北一段时间是为了制造两个世界的感觉。但星星却在风的范围之外遥遥地保待着联系。
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仰着风,他举杯迎向星光,端详细细的泡沫由杯底上升时的窸窣私语。不管岁月曾使了些什么手法,泡沫依然会如此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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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幼吾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读点书、听点音乐,这是属于她的孤独的农历新年。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这么度过春节的,早已习惯那清晰而遥远的喧闹爆竹。她对这小小角落里的清静甘之如饴,现在她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等待,等待也可以温暖她的心。
她找时间到国军福利中心去了一趟,见了大嫂一面。
“幼吾,是你?”
梁玉芬听见有人外找,在入口处带戚幼吾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嫂,呃不,我现在应该称呼你梁姐。
“好久没看见你了,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呢?”
“你现在有空吗?我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我快下班了。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你先在这儿坐一下,我出去看看。”
梁玉芬回卖场里巡视。
戚幼吾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梁玉芬十分忙碌而熟练地交代着现场工作人员一些事情,觉得她是个能干的女人,独立性强,也因此和婆婆处得不好。
不久,梁玉芬下班了,带戚幼吾回自己的住处。
“幼吾,你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健康多了,是不是你哥这阵子不在家?”梁玉芬用了点幽默,她对这对兄妹之间的情形了若指掌。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不住家里已经很久了。”
“真的?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倒了杯可乐给她,梁玉芬惊讶地问道。
“跟朋友住。”她看看屋内,简单洁净,地方虽小却很温馨。
“这是你租的房子吧?”
“嗯。我跟同事合租的,离上班地方近,比较方便。”
“怎么不考虑回高雄呢?”她记得大嫂的娘家在高雄。
“我不想换工作。”看了戚幼吾一眼,她又道:“当初我大哥就不看好我和你哥这段婚姻,所以我现在也不好回娘家。”
“你哥为什么不看好这段婚姻呢?”
“他说你妈太厉害了。”她顿了下。“幼吾,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我是实话实说。”
她摇摇头。“其实我跟妈也处得不好,你晓得的,她跟我哥也处得不好。你一定有印象,她总喜欢当着我们的面,甚至当着外人的面说哥没出息。”
“他是没出息。”梁玉芬难得和已故婆婆有相同见解。“愤世嫉俗、眼高手低,做一行怨一行,天下人全对不起他。”
“我觉得他恨妈,也恨我。”她眼里有一抹不解,一抹很深沉的悲哀。
“也许吧。多半是因为你妈又嫁给你爸这件事。我知道他们兄妹对此一直存有心结。”
“我对我姊几乎没有印象。妈对她也非常不谅解。她念高职时就不住在家里,也很少回家,毕业后没多久就背着爸妈嫁给因工作而结识的老外,结了婚就到国外定居,一去不回。”
“这可能就是我说的心结作祟。她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家,永远的离开。满可笑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他们大概很难忘记一个女人应该背负的传统,”戚幼吾感慨不已。
“但是我却很无辜。”
“看开点吧。还好你也长大了。”
“其实,爸比较疼我是很自然的,妈对我就不特别,他们也是她生的嘛。我记得爸过世之后,妈不但不偏心我,还经常为了我哥一句别宠坏我而拒绝我合理的要求。平日妈就很少理我,到处串门子,根本很少在家待着。她活得很自我中心,对我们没花太多心思。”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小狗狗,一直渴望能养一只,她从来都不准。有一回,爸的同事家刚好有好几只刚出生的小狗、爸向同事要了一只回来给我,我把它养在院子里,没几天,夜里小狗的叫声就让妈受不了,她气急败坏地拿着菜刀说要把小狗剁了。吓得我和爸连夜把小狗抱回去还给人家。”
“你妈是挺悍的,你哥曾跟我说过她有偏执狂,听不得闹、受不得气,她从年轻时代起就没跟长辈一起住过。从来只有她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分。你哥还说她是被两任丈夫宠坏了。”回想过去,梁玉芬感伤又无奈。“你记得吧,我挨过她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妈才跟哥离婚的?”
“多少吧。不过我也受不了你哥。”
“你爱他吗?”
“没什么爱不爱的,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交往多久就结婚了。年纪都不小了,凑合的心态是免不了的。不过婚后我们也没培养出什么不得了的感情,加上你妈对我愈来愈不满意,你哥也不很在意,最后也只能走上离婚这条路了。”
“你会再婚吗?”
"再说吧。我都三十几了,要想再婚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十几算什么?我妈快四十了才嫁给我爸的,还带着我哥和我姊。你的条件比妈当时好太多了,干嘛那么悲观嘛。"
梁玉芬笑了。“看缘分了,我也没说一定不会再婚嘛,你那么激动干嘛?”
“又没有。”她扁扁嘴。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读哪所大学呢?”
“读补习班啦。”
“没考上学校啊?”
“嗯,高三那年根本没念什么书,考不上是必然的。”
“重考有几成把握?”
“今年应该可以考上吧。”
“那就好,其实你的底子不错,去年没考上一定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对不对?”
“嗯。我现在可用功了,只差没学古人悬梁刺骨罢了。”
“有空的话就来找我聊聊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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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梁玉芬聊了一晚,她觉得好像渲泄了些什么,心里舒服极了。
魏欥华做了件很平庸的事。他从加拿大带了些枫叶标本和一个娃娃回来送给戚幼吾。
“好漂亮喔!”她喜孜孜地抱着那个他从温哥华闹区的商店橱窗里买回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娃娃。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瞅着她,忿忿于她不平庸的反应。他把她丢在台北那么多天,她竟连一句娇嗔抱怨和想念之类的话都没有,一个娃娃和几片枫叶就能让她乐成这样。
“念书、听音乐;听音乐、念书。”
“没跟同学出去疯啊?”
“不疯。等考上了再疯它个三天三夜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