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他不曾表露出对她的喜恶,但府里的人已经为她定了罪;如果她想在这里过得如意,恐怕得独善其身。
他可以保障她衣食无忧,却不能强押其他人也对她好言好语。
“是。”她垂下头来,紧张地摩挲指尖。
“愈早弄明白怎么生活,对你愈有利。”简单一句,她只能好自为之,“府里人口多,院落也多,每一座都各有其主子;你或许可以四处去串门子,”只要不被人下逐客令,“但无论如何,都要尊重该院落的主人。”
“嗯。”她轻轻应着,充满不安。
“只有在栖凤阁里,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办事。”
“是。”她战战兢兢,有如奉了军令的小兵。
“等一下会有侍女伺候你梳洗打理。以后起居上有什么需要,直接要求他们。”
她被动地点头,应得很沉重:“好。”
“还有,这个家遵循传统,新婚敬茶的习俗仍不可免。”见她愈来愈惨白的脸色,他或者不能体会,但可以窥知她胆子真的很小。他有几分不忍往不说,但还是依循习惯,一如平常道:“家族里的成员都在大厅里等着见你,你最好快点准备、早点出现。”
他长腿一迈,跨出门外,决定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抛诸脑后,因为——
他竟意外地发现,她茬弱的模样,令他心疼!
第二章
她嫁人了!
经过重重波折,像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最后她还是嫁给君设阳。
想起拜完堂后,红巾帕一落时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她不禁轻颤。身处在如此尴尬的地位,侍会儿敬茶时,她该如何面对这一家子?
虽然已经无处可去,但她不得不想着以逃了事……不行,不能再逃了!当初就是存着苟且的心,才会把事情搞到这种地步。
云泽捧着犯疼的螓首好一阵子,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房里一直没有人来过。
君设阳说过,会遣几个侍女过来为她梳妆打扮,好让她到大厅上进行新婚敬茶的仪式。那……侍女呢?
想起那些排拒的眼光,她霍然领悟。也许,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服侍她!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会更让人认定她傲慢无礼而已、横竖她得在这里过上一辈子,这逼得她不得不去思考,该怎么跟夫家的人和平共处。
云泽飞快地跳下床,赤脚站在地上急得团团转。她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了玉梳,柔荑却停在半空中——完了,该怎么梳髻?
“夫人。”这时,两个丫环模样的女孩出观在门口,带着“你还在磨蹭啥儿”的表情道,“老夫人请你快点到大厅。”
啧,从来也没听说过,哪家新嫁娘敬茶还要人来催!
“是……是。”她慌乱不已,看到浮木就攀,"请问,你们会不会梳髻?
“夫人没看见,我们还是姑娘家吗?”不会是理所当然,但会也不帮你梳!
哦,说得也是:"那……茶水呢?"她硬着头皮问。
“这不是应该由你,或你的陪嫁待女准备?”
她没有陪嫁侍女,所以得自己来?她莫可奈何地认了分:“厨房在哪里?”
侍女们说出一个地点,然后离去。再也顾不得那无法处置的乌缎长发,云泽套了外衣就奔跑出去。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没有退路、没有援手的孤立处境,已经逼得她不得不去动手做点事;一旦手脚忙着,就没有闲暇去想那些怕得要死的事。
她毫不困难地找到了厨房,但是当她面对着炉灶与大得足以盖住她的铁锅时,当场呆住了。糟了,火该怎么生?水又该怎么烧?
她的脑子乱纷纷;从来不曾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容错辨的威武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很奇异地,在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她居然觉得一阵心安。
君设阳看着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双手捧着沉甸甸的木柴,柔软的棉衣描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头秀发像瀑布般地在身后轻轻弹荡。
她转过身子,求助地看着他。乌丝将细瓜子脸儿衬得更娇小、更惹人心怜,双眸水汪汪,两额红扑扑,软软嫩嫩得像朵棉絮。
他知道,云浮这副模样肯定不会争取到其他人的好感,却令他为之惊艳……该死的,他在想什么?
“我在这里……”手一松,木柴滚了一地,她狼狈得手足无措,“生火。”
“我遣来的待女在哪里?”他刻意放冷了面容,不去想刹那之前的悸动。
才这么一句,云泽就了悟了。他的确是遣了待女,但那些人没有来——更正,她们出现过了,只是没有给予任何协助。
阳奉阴违的事儿在宫里见多了;既然没有心,她从不为难人。
“我斥退了她们。”她试着勇敢地说谎,眼儿却不自觉地轻眨。
“我要知道理由。”他扬起了一道眉,定定地望着她。
“我不要她们帮、碍手碍脚的。”她匆匆躲过他的视线,弯腰拾木柴。
她的话听来很骄蛮,但气势太薄弱。他直觉地相信她不会乱耍脾气,再说家里那些女眷们的心思,他多少抓得住。
“娘在前厅等着。”他淡淡宣布道。跨步朝她走去。
巨大的阴影逐渐笼罩了她,她以为自己会很怕很怕,没想到油然而生的只是心安。仿佛知道他会怎么做,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她将木柴递了出去。
君设阳挽起衣袖,拿起柴刀,劈开那些根本生不起火的大块木柴,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熟练而有力地提起大陶壶煮水。
火旺了之后,水噗噜噗噜地烧着,空气很快便暖了起来。
“过来。”他健臂一挥。
云泽疑惑地看着他,动也不动:“要做什么?”
“仪容很重要,到大厅去,不许披头散发。”他冷漠地说着,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觉得这样的她赏心悦目。
他是怎么了?在这之前,他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我不会梳髻。”她的脸都涨红了。
“我也不会。”他解下腰间的玉佩缎带,“但我起码不会让它们就这样披着。”
拗不过,云泽只好乖乖地走向他。
挨到他身前,她顿时发现自己的娇小。他双臂一张,可以轻易将她包围住;他的身子很暖,炽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的小脸比刚才更红了。
知道她不会打理,他决定自己来。粗糙的手指撩起她的发丝,劲道立即放柔;那触感比想象中更柔滑,像上好的缎子握在他指间,他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
这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曾经拿过剑、提过刀,做过许多粗重耗力的工作,如今却只为她温柔。怕伤了柔细的一毫一发,他费了不少时间才为她打好辫子。贯注在其间的心力,以及初初萌芽的莫名情悸,他甚至因为太过投入而不曾发觉。
系上了缎带,大功告成!
“谢谢你。”她不敢乱动,糗糗地低声道谢。
他的呼息从她的头顶飞过,奇特却好闻的男性气息罩着她。曾经令她怕得想流泪的男人接近她、碰触她,她却如此平静,甚至还带点羞赧,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感觉却又如此自然。
一股难言的亲呢流转在两人之间,直到水滚的声音打破了迷离氛围。
他沉默地替她冲好了茶:“走吧!”
云泽无言地顺从了他的话,紧紧跟在他身后;他替她端着茶盘,直到大厅外才递到她手上。
茶盘比她想象得轻上许多。她低头一瞧,原来是他把茶水盛得极少。是怕她拿不住吗?他为她设想了好多!
奇妙的感觉冲击她的心,眼前渐渐变得熟稔的他与认知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她直觉到,这才是真实无伪的君设阳。
傻傻地抬头看他,她有些迷惑了。
“跟我一起进去。”不打算给她转身逃走的机会,他轻柔却有力地钳制住她的皓腕。
想到会被多少不善的注视包围,她瑟缩了一下。
“怕什么?不许畏缩。”他命令道。
他根本不会安慰人,但云泽却宽心了;心中有种直觉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短暂的独处让信赖感滋生,她对君设阳悄悄地改观了——
当他们踏入大厅,所有的人一齐转过头来。看到君设阳与云泽一起出现,一些女人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匆匆低头拭汗。
云浮紧张地直盯着君设阳的后颈,他却自顾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她无助地看着他狂放如狮的坐姿,他却将头微微一偏,示意她上前。
大厅的上位端坐着一位妇人,神情倨傲不屈,望着她的眼神流露出不悦。
“过来呀,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君老夫人轻哼,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威仪。
君家老爷原是儒官出身,因为得罪上级而被参革,削除官籍与俸禄,两腿儿一伸便呜呼哀哉。多年来,君设阳攘外,再立军功、振兴君家;君老夫人安内,以强悍不摧的精神将君家治理得妥妥贴贴,个性自然悍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