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浮水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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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幢旧式的三层楼房建筑,斑驳的墙壁与摇摇欲坠的阳台栏杆,显示了它的沧桑屋龄。

  进了门,公司主管交给她的外调资料被顺手搁置在一楼进门处的鞋柜上。褪去上班时穿的高跟鞋,改屐了双舒服的室内拖鞋,她回到二楼的卧室。

  又是漫长一日的结束!

  揽镜自照,镜中人回她一记无波无澜的黯淡哞光。紫素卸掉淡妆,松开盘了一整天的发髻。她摇摇青丝,秀发立即回复丰盈蓬松的原状,乌溜溜的光泽几乎要将她的秀颊掩没,白皙的脸庞此时更显出半透明的不真实感,似人似灵。

  她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蛋只有巴掌大,称不上绝艳或俏丽;五官看似不凡,却各有特色,是温煦宜人,也饱盈着楚楚动人的韵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泛着氤氲水气的寒哞与清淡娴雅的气质。

  她淡得像白开水吧?没有爽口甘醇的味道,也没有冷冽畅快的口感。这样的女人最缺女人味了,是男人的,都不钟这一型,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而"他",也不会是例外,对吗?

  想起了"他"——丁岩,一个心防此岩壁更坚不可攻的铁样男人,紫素又是一阵落寞。

  她从梳妆抬前起了身,步向卧室的另一侧。

  这栋三层楼高的旧房子,是黎家的旧居,以前她和父亲黎豫正、二妹黎紫梅三妹黎紫漩同住在此。这些年,担任警职的父亲积了钱,搬离旧居,原本说什么都要她跟着一起迁过去,然而紫素执意不从;凡是事关于他,她绝不任柔顺的性子抬头,也绝不轻易向任何人妥协。

  他一走就是好几年,倘若她贪新迁了后,有朝一日他回来了,上哪儿找她去?

  他已是一道不定的风,别无选择的,她只能当一处不移的岸。不管说什么,她也不愿再与他失去最后、最微弱的联系啊!

  紫素的卧室颇有仕女的优雅气息,唯有西南侧有别于其他部分典丽的布置,带着些高科技的味道。一个木制的高架立在墙边,满满的都是录音带,每一卷的塑胶盒外都标明了时间。木架及腰的高度,摆着一具十分精密的仪器,紫素纤细嫩白的指尖轻抚其上,仪器约右上角有个透明的卡匣,匣内是一卷特殊录音带。

  是的,这是一具市面上找不着的顶级电话答录机,特地空出的一条线路,是专为丁岩设置的。

  这几年来,他东奔西跑,四处为"关怀世界摄影专辑"取景取情,甚至没再踏回台湾一步,她从不晓得他正前往什么地方、几时回来,能依凭的就只有他兴之所至时拔来的越洋电话有一回像这次,长达了一年多却还没有一点消息。

  她等得心好慌!深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但是她所能做的却还是等待。

  想起他刚离开台湾的时候,她总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接到他的越洋来电,也很是开心,老是抢着去接。

  两个人都在线上,他异常缄默,反而是答录机派上用场时,他才能侃侃而谈。

  后来紫素才慢慢体悟,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跟她本人说话。

  他总是这样,当两人碰个正着时,他要回避;一旦距离拉远了,他反而显得容易亲近。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构不着却也松不了,宛如一场耐力赛、拉锯战。

  为何如此?紫素想了很多年,还是想不明白。

  她抬手取下最新的一盒记录带,放进另一台播音机器中。以现今的科技来说,这能将声音如此传神地记录并一再重复播放的机器,已经是最优的了,然而对于紫素来说,这仍然不够,即便声音再清晰,她再能从语调细微之处体察他的心情起伏,却依然不足以取代丁岩本人一分一毫,只可聊慰单思之情。

  他在哪里?好不好?几时回来了三大洋的咸涩海水是否洗去了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他是否和她一样,殷殷地惦着对方?

  她轻轻按下PLAY键,沧桑却刻意显得轻快的男声立即在空间中散放

  "是我,丁岩……紫素,你好吗……"

  不好,我很不好!

  听过这些录音带千遍万遍,每次反覆播放,紫素都会在心底呐喊着回应,仿佛这样做,就会重回占丁岩在一起的往日时光。

  "我现在人在纽约,在拍摄他们的新年庆祝活动。"

  别尽交代你人在哪里,只要说清楚;台湾是你旅程中的哪一站,几时返抵,这样就够了!紫素悲哀地想着。但是她真正想知道的答案,却是丁岩怎么也不愿透露的。也许,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早已没有回乡的打算。

  "——你结婚了吗……没结婚也该有个好对象了吧?"紫素再无他语,眼眶已经泛红。这是丁岩每回来电必问的话题,她不明白,难道他真的那么想看到她投入其他男人怀里,成为别人的美娇娘?

  答录机那头,依旧残忍地播送着丁岩一年半前的话语。"女人老得快,又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磋跎,任何一点耽搁都是冒险……你总得早点结婚……"

  既然知道女人磋蛇时光就是冒险,一个不留神,都有可能与良缘绝配失之交臂,那你又何以坚持做令我冒险、磋跎的对象?

  紫素永远不懂丁岩说这话的涵义。难道他当真不明白,这些年让她枯候着的人就是他吗?

  她听得出他语中有着压抑的情感与痛苦,但是情感有什么值得压抑?痛苦又从何而来?

  她不曾隐藏过自己爱上丁岩的事实,她爱得坦坦荡荡,从不觉得感情与其他事物有任何相干。对她而言,爱就是爱,很单纯也很直接,就像她这个人;可是对丁岩而言,这个字就被赋予太多沉重且复杂的包袱,也恰如丁岩自身一般。

  "我海外的摄影工作正忙,没时间回去,不过我会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祝福你……"

  言尽于此。他从不多说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也不预告未来的行程计划。她心里隐约知情,他就是不要她寻来,而他所说的"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包含台湾。

  也许吧,也许哪一日,他终究会回到这块土地来。

  为了这个缥缈的契机,她能做的就是等待、再等待……

  一句短促的"再见"之后,扬音器传来的是空白带无意义的微微杂音。

  紫素从恍惚中乍然回神,望着随时待命的电话答录机发怔。

  她录下这几年丁岩的来电,她倾听他低沉而沧桑的语言,她可以一听就摸清他的情绪起伏,对于他说哪句话时,是喜是忧、是振奋是怅然的波动了如指掌,连看都不必看他一眼,就足以精确感受到他的心情。

  但是,她能懂他的,也就这么多了。

  她能够感应他一时的心绪,却无法理解造成的因素;她充分掌握他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习性,却厘不清他刻意让她捉摸不透的用意。

  总归一个结论——她不懂丁岩!

  但她却无可救药地爱他……这算不算是个前后矛盾的盲点?

  忽然间,一个奇异的预感贯穿了紫素的娇躯!

  她泪眼一抹,坐直腰杆。半秒钟之后,沉寂了一年半的电话答录机竟滴溜溜地运转起来,响过三声悦耳的铃响之后,进入录音留言阶段。虽然对方一语未发,紫素却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丁岩的气息,沧桑与不容错辨的冰寒。

  是他,绝对是他,不会有错!紫素屏息以待。她终于等到丁岩的讯息了!

  此刻她百感交集,毕竟已有一年多没有他的一点音讯与口信,她不免胡思乱想了起来,如今终于又有了他的消息,那颗老是悬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不说话不打紧,让他以为她不在也无所谓。此刻,她只想借着电话线,好好地感受一下他的存在,真实而令人心安的存在!

  "是我,丁岩。"

  扬音器传来那依然低沉的男人嗓音。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伪装的轻快、也没有矫情的愉悦,只有真真实实的他棗满腹心事,可能还有些疲劳与困倦。他的直接、毫不掩饰也让紫素感到意外,猜测着丁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虚弱得无法掩饰心事、故作轻松?

  长长一阵沉默之后,他才像下了个重大决定似地开了口。

  "紫素,我下个月要回台湾了……"他迟疑地说出萦绕在心头的话语。"这件事,除了出版集团以外,我并没有告知其他人。不过……我在想,也许你会想知道这个消息。"

  紫素惊呆了!他说要回台湾了?回到这块她守候着的土地上?丁岩所言,可是她心里想的意思?

  啊,她不会是在作梦吧?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抢先带来的感觉是惊,而后才是喜。

  "嗯……你想要到机场来接我吗?"丁岩生硬的口吻飞越海洋,来到她耳畔。

  请求的语句,向来不是丁岩这个大男人说得出口的话。他从不低头求人的!这种随人爱要不要的语气过了这么久都没改变,紫素感到熟悉、贴近,仿佛下一秒丁岩就会像天神一样,降临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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