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能禁、能断、能舍、能抛,还担得了"爱情"这两个字吗?
丁岩遥遥指了指那急切盼望的身影,希望能给紫素警示、也能给他找回理智的决心。"我母亲,当年是世家大族的么女,金枝玉叶、受尽疼宠,听说年轻时是个任性骄纵的大美人。她谁都不爱偏偏爱上我爸,而偏偏我爸爱的却是别人。虽然他不爱我妈,却还是对她始乱终弃;他随口说了安抚的诺言,转身便云游四海去了,可我妈却一辈子视之如宝。就这样,她这辈子就等在这里,全毁了,看到没有?"
紫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不是我,你也不是你爸,怎能混为一谈?"
"你未必是我妈的翻版,可是我却货真价实是我爸的儿子。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离开台湾、是环游世界,出版集团正给我这样的机会,别说我不会放弃了,就是我爸给我的基因、遗传、天性,也使我不得不远远出走。"
"那又怎么样?"紫素不解,只是颤抖。
"你还不懂吗?紫素。"丁岩悲哀地看着她。以紫素的家庭倩况,决计不可能让她跟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走。"爱情是折磨女人的东西,我绝不能以它为筹码、为你编一个幻梦,在我极想远游世界约时候,要你为我等候,然后步上我妈的后尘。我不能放逐自己用爱情来伤害你!"
离家、远游,已是他骨血中的一部分,再也割却不去,能断的自然只剩紫素的妄念。
然,丁岩这语意迂回的话,已经是最接近真心的表白了。
他爱紫素!只差没直接明白地说出来。
紫素闻言一喜,反手拉住丁岩的衣领。"不要管那些伤不伤害的问题,不要想那些言之过早的未来,只要现在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太美的诱惑了!
丁岩深深地、深深地凝住紫素。雨水打在她激切扬起的小脸上,打红了她甜美的唇瓣,诱人俯身轻尝。她的双眼盈亮,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心甘情愿奉上的爱意,她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羔羊,让人顿生疯狂爱她、恋她的冲动!
先爱了再说吧……下午那个水手服小女生说过的话,不期然地跃上心头。
丁岩只觉得当初意图疏远紫素、铲绝情根的决心像狂风中的烛火,一吹就熄,只余残烬与轻烟。
先爱了再说吧……清脆悦耳的语调,不断在丁岩脑际回荡着,与紫素此时楚楚动人的秀颜揉合、缠绕,成为最催情动心的迷蛊。
于是丁岩忘了天、忘了地,只想伸出手来,攫住眼前的小人儿。
"紫素。"他缓缓地低下头,意图封住她的甜蜜柔软。"你是如此地可人,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已经不能控制住我的心,我……"
他深情的眼神、未竟的告白,完完全全地侵吞了紫素的世界。
只听到这儿紫素竟然醉了,满心都是苦尽甘来的喜悦,单单被他凝望着,也是种难以言喻的抉乐。
就在他们心醉神迷的时候,一道轰雷劈了下来。立在家门口的丁桂丝在雨幕中仿佛见着了什么,激动地狂喊:"霍齐,你终于来了!"
丁岩与紫素乍然从迷情中惊醒,迅速分开。
只见丁桂丝向来凝焦在远方的眼神,像是突然有了目标似地集中在近前一个点上。黑暗中,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她扬起头,似乎在对一个比她高大的人说话,然而她面前,什么也没有。
紫素瞧得古怪,有点心悸,不禁往丁岩偎去。
"霍齐,你怎么这么世才来看我?我们的儿子都长大成人了呢。"丁桂丝条理分明、一副以子为荣的骄傲口吻说道:"你看,小岩在那边跟朋友说话呢!他长得可俊了,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丁桂丝直指向丁岩的方向,让他蹙起眉来。
"丁岩?"紫素心颤地望着认真地对着空气说话的丁桂丝。"伯母……在对谁说话?"
丁岩没回答她,心下也纳闷。以前母亲想父亲想得再厉害,也不过是站在门口枯等,今晚为什么如此反常,对着空气说起话来?
等他们纳闷地交换一个怪异的视线以后,丁桂丝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
"不,不要走。霍齐、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你,你不要说走就走,求求你!"丁桂丝的声音由优雅了凄厉。她伸出手直往前抓,抓不到,便跑了起来,好像有谁在地面前躲着她跑。
"霍齐,我承认当年是我做错了,虽然我爱你,但我不该设计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你要远走高飞,我也不敢再追着你跑。"她边跑边喊着、语声已有了浓浓的哭音,模糊不清,催人泪下。"时间一过就是二十多年,事过境迁,难道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我怎么做、怎么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吗?"
"妈!"丁岩见母亲穿着年轻时候做的旗袍、高跟鞋在雨中跑着,身形仆仆颠颠,非常危险,便担心地回头对紫素道:"你到屋檐下去避个雨,我先带我妈进屋去,以免危险。"
有丝异样感的紫璇才要说声"好"而已,丁桂丝已经不要命似地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带过一阵寒飕飕的阴风。
"霍齐,你别走,求你要走也带我一块儿去!"丁桂丝不顾一切地冲出路口。
"妈,小心马路!"丁岩大吼,同时伸手去抓,却落了个空。
那落空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意外的发生是那么快,出了巷子的十字路口,突然窜出来一辆小发财车。
丁桂丝直挺挺地撞了上去,煞车声、咒骂声、分不出是丁岩、丁桂丝还是紫素的尖嚎声、哗啦哗啦无情的雨声,交融成一首凄清的哀歌。
丁岩的脚步跨不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飞溅而起的鲜血与雨丝一起同归大地。
"妈……"谁能相信,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却倒在血泊之中,气若游丝。"妈——"
周围跑出了一些好事围观的群众他们把丁岩与紫素推着、挤着。终于,他们被推到丁桂丝的身边,跪倒了下来。
失血过多,生命力骤耗,她的脸庞惨白得像张纸。
"小岩……保重。"丁桂丝漾开一抹好柔、好温暖的微笑,仿佛己经抵达了天堂。"以前我爱他,所以等他……现在他来找我了……天涯海角,我……我都要跟他一起去……"
闻言,丁岩已然傻住,无语也无泪,任周遭的群众替母亲联络警方、医护单位。
对他而言,这一刻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母亲为爱而存、为爱而灭的面容,在他脑海中烙下永不痊愈的创伤。
为爱而存的勇气固然令人佩服、为爱而灭的气魄却教人胆丧。原来爱情这玩意儿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件锋锐的兵器,适合放在玻璃橱柜里观赏;一旦拿上手把玩,稍一不慎便会伤了他人,也伤自己。
跪在血泊中,望着再无生息的母亲,茫茫然的丁岩失去了至亲,同时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晚,救护车,为时已晚的呜咽声,划下了丁桂丝生命的休止符。
事实上,它也摧折了丁岩才刚萌芽的感情——只不过同样茫然的紫素尚未发觉而已。
※ ※ ※*
亲眼目睹一场夺命车祸,染上风寒的黎紫素足足病了七日才起床。
七日之后,家门外的世界已然变了个样。
她从报纸的头版广告中看到了丁桂丝的讣闻,才知道她原来是素负盛名的"丁氏财团"三小姐,整个丧葬的过程都由"丁氏财团"接手去做,报纸上提都没提丁岩这号人物。
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
病愈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找丁岩。
她侧面得知,丁桂丝的丧礼,丁家人根本不让丁岩参与,就连披麻戴孝也不让,彻彻底底把他隔绝在外。
料想他会很难受,所以她不能撂下他不管。
好不容易瞒过了父亲那一关,她急急忙忙地跑到丁岩家。只见他坐在客厅里跟一个中年男人在谈事情,看样子很正经,所以她便站在门外,没敢立时闯进去。
飘动的风,把客厅里的谈话声吹送到她耳中。
"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了也很难过。不过,你要节哀!"紫素没见过的那个男人以长者的关怀,缓缓说道:"因为这件不幸的事就发生在家门口,我想你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看了也难过。所以,我就在没问过你意见的情况下,主动请示上头,看能不能把关于你的那部分企划提前开办。"
变得清瘦的丁岩并没有立刻答腔,缥缈的眼神里透露出他的心思正在远方飘荡。
"上头表示,如果你已有了腹案,随时可以申请资金出发。"
"谢谢你,巩先生。"良久之后,丁岩终于出了声。很难想像,才过没几日,他的嗓音已经充满沧桑之感。"这……正是我目前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