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动的又后退一步。「不,我不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建议!」
「但它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一种能印证和平的儀式。」他把轮椅往前推了一步,眼中留着一丝戏弄的光芒。
「我想没有必要。」她慌乱到没有瞧见他的戏謔。
「假如我坚持呢?」
「那我也坚持,明早我们上霧莊的顶楼去放和平鴿,那更合乎儀式。」
「你的表现让人很失望,你好像很怕我,而我,是你的丈失。」他开始掩饰眼底的光芒,继续逗她。
你的确可怕,哪天想把我生吞活剝我都搞不清楚。水仙原本想让这些话脱口而出,但她聰明的把它嚥了下去,只推托﹕「我有点累了,我想回房....去休息了!」
「这的确是漫长的一天。」他同意。「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題。」他进逼。
微叹口气,她无奈的坦承﹕「我的确怕你。还有,你的和平条件我基本赞同,但我希望你把所谓的『和平之吻』取消,至少让我们等到更适应彼此的时候。」
「我们还不够适应彼此吗?」他露出一脸偽裝的讶异。
而水仙不可能听不出他在暗示些什么,他话中的含意直指向他们之前的那两个吻,一个发生在他的书房,一个发生在结婚典礼。
水仙匿在黑暗中的脸漲红了,她边自问自己刚刚的勇气与決心跑到哪里去了?边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你还不累,但我真的累了,你可以继续你的演奏,而我要回房睡了。」
说完,她轻巧又迅速的迴个身,但莊頤比她更迅速的操控轮椅挪移了一下,一瞬间就不客气的堵在她的身前。他们互视了许久,彼此的眼光不再有敌意却也互不退让。
先开口的是莊頤。「水仙,有没有兴趣猜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什么?」她反问,并謹慎的后退一步。她相信他又恶劣的想做一些足以令人脸红兼无所适从的讽刺性暗示。
而他似乎蛮喜欢她戒慎恐惧、步步为营的样子。他明显的以逗她为乐事。他让指尖轻轻滑过薩克斯风,嘎声嘲笑。「別害怕,我不是想吃掉你,我只是想演奏一曲──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今夜慶祝吾爱』,我认为它很适合今晚我们彼此的心情,不是吗?」
纵然他脸上那股揶揄別人以自娛的可恶表情,已足以構成让人想揍他一拳的欲望,但水仙还是很克制、很识时务的应道﹕「那么请演奏吧!等我上床时,我大概还来得及用它做催眠曲。」
她慧黠的反应真的取悅了莊頤,并且让他马上推翻了前一件他想做的事。「愈听你说,愈觉床铺是今晚的魅力所在,依我看,『今夜』,我们实在该回我们的房间去『慶祝吾爱』!」
而她也马上推翻了给人慧黠的感觉,纤秀的脸上挂着今天第N次的错愕与呆滯。「我们......回......我们的房间?」她回过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起来声明﹕「不,你答应过的,没有双方的意愿,我们不同房。」
观看水仙的反应之后,恶作剧得逞的一方面让莊頤觉得有趣,但她排斥并对他避之犹恐不及的样子又令他有气。「別吓破胆了,亲爱的鄰人,我的意思是回我们各自的房间。」他声音轻柔,但表情又冷又硬。
水仙重重的叹口气,眼里盛满挫折。她肯定了像莊頤这样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男人,委实难以相处,但为了彼此日后的和平,她不得不主动朝他伸出一只友誼的手。「让我推你回房间去,好吗?」她垂下眼脸,问得很谦卑。
他緘默了良久才点头──「介高尚」的点头。
之后两人归于静默,只有轮椅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做陪襯。僵持的空气持续到他的房门口时,轮椅停止滑动,但他却背着她突兀的开口了。「黎水仙,我不认为我们的「和平」会成功!」
「为什么?」她问。虽然她抱持的也是这种消极想法。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的答腔。「我记得你们的圣经上好像有这么两个句子:『爱你的鄰人』和『爱你的敌人』,对不对?」
「对!可是那又怎样?」
「那么你应该想通我们无法和平的原因了!因为我们既是彼此的敌人、又是彼此的鄰人,最重要的──我们似乎很难彼此相爱!」他说的相当冷酷,但语气中有抹难掩的哀伤,那像是──一种绝望?或者遗憾?
水仙几乎要为之语塞了,她无从理解他怎会对她的上帝与圣经如此清楚?而他的语气,教她不知该往好处或坏处想?他像是渴望爱,又像是急于把爱撇出他的生命之外!
水仙立在他身后瞪着他漂亮的后脑勺半晌,才用连自己都甚觉惊讶的安慰语气说道﹕「你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但至少──我们可以努力。」
「我们可以努力什么?」莊頤还是没有回头,他僵硬的肩线告诉水仙,他正期待着她的答案。
努力学习互爱。水仙原想这么说的,只是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露骨且容易招致误解,莊頤对她的看法有许多已超乎寻常,她可不想再落他口实。
「努力学习争取我们之间的和平。」这是这晚(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走进房间并閤上门。
听到她进入房间并关上房门的声响,莊頤才放松整个肩背癱向轮椅。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够累人了,何況他还真被他的新婚妻子摒弃在房门外,奇异的是他并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对这样的新婚之夜有些难以言喻的嗒然若失。
对黎水仙,莊頤觉得自己已经冒险太多,除了这樁婚姻,他愚蠢的又几乎投注了一些他不想投注的,更严重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停不停得下来?
黎水仙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超乎他想像的不可思议!认识她以来,她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操纵着他的思绪并要求他许多。老天!今晚她要的是「和平」,婚姻的「和平」!
而他竟真应允了她!
可能这正是被迫成型婚姻最良好的安排了,「和平」不也是一种謹慎和自我利益的相互合作,而这更不是女人第一次试着说服一个男人做和她们福祉相关的事。
「和平」,他真的喜欢这种字眼。那让他已然体会了这樁婚姻的另一个好处,他相信至少在他的弟弟莊琛找到另一樁好姻緣,而黎水仙由霧莊被clean out之前,他在霧莊深居简出的生活应该不至于像以往般的沉闷单调,因为黎水仙已经向他证明──不论外表或內在,她都不是个单调沉闷的女人。
※ ※ ※
就算是奇蹟,偶尔也难免有些老套──而「伤心人別有怀抱」这类旧瓶新裝的爱情故事,如今是即將跌破众人眼镜的在莊琛和駱婷婷这两个伤心人之间上演。即使是两人还无来电的感觉,但触电的基礎条件已经構成。
事情该由这天下午莊琛从自己大哥和自己心爱女人的婚礼会场冲出的那一刻说起──他撞到并差点撞倒正因迟到急匆匆想跨入教堂的駱婷婷。
他扶住她,在看清眼前这个穿着頗正式的漂亮女人是和他有点熟又不算太熟──他们只在「落霞棲」的女主人玫瑰所办的聚会中一起吃过几次饭──的駱婷婷时,他又一句道歉也没有的一把推开她,然后跌跌撞撞的朝马路另一头橫冲直撞而去。
当时駱婷婷并没有怪罪他的礼貌不足,她原本还想追上前去,因为莊琛眼中深沉的悲哀与绝望,让她依稀彷彿又看见了两年前坠入「爱人结婚了,另一半不是我」那种沉痛深淵的自己。可是她没有实踐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已经答应了水仙,一定会蒞临她的婚礼。
这个晚间吃完喜酒宴席后,婷婷恭喜了一整个婚宴过程中表情都极为僵化的新郎新娘,并告辞了哥哥哲风、嫂子百合与云峰、玫瑰两对夫妻之后,她信手开着她的红色雪佛兰,漫无目的的朝霓虹闪烁的中台湾街边馳去。
这是她的好习惯了,每参加一次人们的婚礼,她就会嗒然若失一次,这或许是酸葡萄心理作崇,年近二十六、七,感情仍没个归依,心理难免失衡。
而这夜,失衡的感觉更严重了,就躺在她汽车座椅另一侧的那束新娘捧花,那束由水仙手中莫名其妙掉入她怀中的新娘捧花,是她难以平衡的最大因素。
她没有忘记张意霞在她接到捧花之后,所说的那段充满预言性质的话,但她没有忘记的原因正是因为感觉无稽,一束无心拾来的新娘捧花,真的能预言另段姻緣的成真吗?
哦!如果她还是早几年那个对婚姻与爱情充满憧憬的女孩,她或许会相信并开始期待,可是她现在只想像丟掉一把汤手山芋般的丟掉这束花,因为她不接受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