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英涛瞥了自己的老母及儿子一眼,叹口气承认道;“其实,两个多月前,我又去找了江以菱一次,和她吃了一顿午饭,也——谈了一些事。我——骗她你最近和马伶俐走得很勤快,可能喜事近了!也要求她离开你,并要她开个价码!”
奶奶连连叹息,江心直接着额头喊老天。
江英涛面色凝重,开始对儿子晓以大义,“我希望你能体谅老父的心境,不论我对她有任何出言不逊的地方,说穿了都是为你着想!你奶奶和我希望你取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赶紧安定下来,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无意义的爱情游戏上。你三十二岁了,我也老了,你奶奶也一天到晚在巴望着抱曾孙子。你不应该把时间磋跎在—一”
“够了!”江野倏的跳起来阻断父亲的话,他额暴青筋,声音极其僵硬的说:“爸,您就是这么看待。这么轻蔑你儿子的感情是吗?不要替它们冠上游戏、浪费或蹉跎这些字眼,您的儿子不会愚昧驾钝到用八年的时间去培养这些无意义的字眼,要我真切的告诉你们一个事实吗?”他毗目欲裂的环视他们,嘶吼出声:“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不,你不爱她!”江英涛用理智的口吻分析道:“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只约略听过江以菱,也没见你带她进家门来和我们见面或熟悉,这摆明着你不爱她,你若真爱她,以
你如此热情的天性,不会不想早早娶她进门给她名分的。”
“这是我的错,”江野激动的反驳。“我一直被蒙在一个阴影里。这个阴影教我肃不清事实,教我一直不敢对她或对你们承认我爱她。”
“什么阴影?”奶奶和江心同时好奇的开口。
江野瞪着桌上逐渐变冷的莲子汤,表情阴鸷的沉声说。“爸和妈离婚的阴影,妈离家出走的阴影,这足够让我视承认爱情为畏途,视承诺婚姻为枷锁了!”
江英涛脸色霎时刷白,他从未想过上一代的不美满婚姻竟是造成儿子这么多年的心理不平衡的因素。看着儿子落落寡欢忧郁的脸孔,他才猛然惊觉到自己真的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大错事。
喝了一口茶,江英涛点上烟斗,眼光掠过母亲、江野及江心,开始思索并缓缓叙述说:“那是满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你仍在我台上朋友的建设公司里工作。有一天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老板拨了一通令我意外的电话给我,他说公司里的人正盛传着你和一个X大三年级的女学生同居着,而他认为这件事该让我知道。这着实让我震惊异常!起先我不敢告诉你奶奶,只私下委托一家征信社帮我做调查。”他看了江野一眼,语带责备,“调查结果令我惊诧,我这个出类拔革的儿子果真和一个女孩子同居着,还同居了颇久。我和你奶奶商量之后,决定去找她谈谈,结果发觉她和我们想像的那么不同又那么相同。我不能否认我和你奶奶对她的感觉是很特殊的,江以菱,看起来像是一朵荏弱又孤高的花。”江英涛微笑的回想。“你奶奶心软的要我别太咄咄逼人,我必须声明你奶奶反对的只是她姓江,并无其他因素。”
老奶奶惶急的猛点头说:“是啊!是啊!”
江野面容严肃的反问父亲,“那么,你为了什么因素反对以菱?”
江英涛又一愕,这个问题好熟悉!他踌躇一下才回答,“徽信社的调查中有她明白的资料,江以菱是个孤儿、父母不详,在台南县某孤儿院长大,高中和大学‘几乎’都靠家教及在餐厅唱歌的所得来支付。很幸运的,她一进大学就遇见你。更好的是她是一个与你周遭所有养尊处优的人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因此你对她好奇,并开始对她产生明显兴趣,直至进展到同居。”
他敲掉烟斗的烟灰继续犀利的叙述,“刚才我说过她‘几乎’是自己完成学业,听好,那只是‘几乎’。你不能否认在那几年你给了她不少金钱及物质资助,不然,美术系的学生光学费、材料费和生活费,一年算下来也为数惊人,照她那种工读方式,依我看最后不是功课垮了便是人垮了!””
“爸,她并不以用我的钱为乐事啊!况且,她只是一个夹在生活与尊严的隙缝中求生存的孤女,她的辛酸与艰难我不能视而不见。”江野振振有词的接下江心的话。“你不知道刚开始时,我连想要送她一些小东西都须用尽千百种理由她才勉强接受,你不会不懂她的自尊与自卑同样浓重的。”
“我当然懂!”江英涛诡谲的一笑,表情鄙夷。“我也懂她最后会聪明到什么都接受,并且继续接受更多更多,例如你还建了一座‘风和居’用来安顿她,这叫什么?‘金屋藏娇,吗?”
“爸,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她之所以接受我给她的一切,无非是因为她爱我并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江野捺着性子
解释,却乏力的感觉意描愈黑。
“喔!你们俩还真是亲爱。你送东西怕伤她的自尊,而她收你东西也怕因拒绝而伤了你的自尊,这还颇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英涛扬起眉,嘲讽的瞥了儿子一眼。
“爸!我并没有动用家里一分一毫在她身上!”江野力争。
“是啊!你有骨气,把打工、服兵役的军饷一丝一毫存了起来放进她口袋里,还怕她向你说谢谢!好了,姑且摒弃她是个穷怕了的拜金女该这种想法,谈谈你奶奶反对的理由如何?”江英涛把问题推向母亲。
“是啊!她和我们同姓哩!同姓是联姻不得的啊,这是从苦至今就有的习俗了!”老奶奶好不容易轮她出场似的插进嘴来。
“奶奶!都什么时代了?”江心不禁低嚷。
“是民国了没错,不过那是古有明训啊!是老祖宗的经验啊!同姓的人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家人怎么结婚哪?!”奶奶愈说愈理直气壮。
“奶奶!我的老祖宗喔!那已是五百年前的事了,现代不适用了。”听着奶奶那些不符合时代潮流的言论,江心夸张的拍拍额头。
“奶奶!你真的只因为这个原因反对以菱?”江野感觉好气又好笑的问。
“是啊!是啊!”奶奶张大眼,无辜的解释自己的立场。“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倒是很中意她做我的孙媳妇儿!长得那么白皙又标致,看来又善体人意,将来和小野生的小孩子“一定俊得惊人,只可借……”奶奶是一阵憧憬又一阵惋借。
四个人一阵沉默,江英涛接口说:“我没料到她能缄默这么多年才告诉你我们去找过她。如我刚才所说,我很怀疑你为什么不曾带她回来和我们见见面?两个月前我终于决定不能任你再如此和她穷搅和下去,于是我又去找了她一次。这一次我倒真的对她印象深刻。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她不但更见风韵,口才也更犀利了,你知道两个多月前她还训得我哑口无言吗?没一个小女孩敢对我这么说话,但这一顿训倒教我开了某个窍。”江英涛回溯出以菱那套富贵门板论,回溯完他竟豪气的笑出来说;“我当律师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人把金钱、地位、名声、面子当成一块没啥用处的板子呢!”
一听到这里,几个人都苦中作乐的笑了。
笑声停顿后,江野严肃的开口,“爸爸,您仍然坚持不接受以菱吗?您仍然坚持可笑的门当户当对吗?”
江英涛深沉的凝视儿子半晌,问道:“你真这么爱她?问题是她也如你爱她一般的爱你吗?” “她爱我!”对这一点江野倒是充满信心。他坚定的回视父亲说:“以菱是个率真的女孩子,多年前她就承认她爱我,如果她不爱我,以她的个性她不会跟了我,而且死心塌地的跟了这么多年,问题是,我一直不敢相信‘我爱你’这句话有多少真实性。妈也说过爱我,可是她却丢了我和阿心跟另一个男人走掉了,爸,奶奶,你们说我怎能再相信‘爱’这一个字?我怕我真说了爱以菱,便像给了她一支把柄,她随时可以要求我向东或向西,她也可以像妈当年一样,在我回她一声‘我也爱你’的同时掉头就有去无回,那我不是万劫不复了吗?”
“小野,你错得十分离谱。我甚至不知道你母亲离家这件事会对你的人生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算来是我太疏忽了。你
母亲……”江英涛斟酌着字句,“你母亲应该是个最懂‘爱’的女人!”
这句话叫江野和江心无法置信的张大双眼,两人震惊的瞪视父亲,仿佛他头脑出了状况,不然怎么可能说出如此令人诧异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