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们两人是大眼瞪小眼并不夸张。无论是凑热闹或者真正抱持关心的人,都早已像看戏散戏般的陆续离去,铁道旁也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的回归平静。
海芃感觉自己仿如做了一趟旅行,一场有点儿惊险刺激,却全然无害的冒险之旅。但也非真的全然无害,一想到刚才火车可能真的就这么辗过自己,她就不觉浑身酸软颤抖起来,她扑一步虚弱的跌坐入草地里,并发自内心承认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勇敢。
“海芃,你伤到哪里了?”是孙梵急切关怀的声音,他蹲跪在她身边,满脸焦灼。
“没有,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在想……”用手揪紧一把长绿的草,她抖着唇,心有余悸的说:“假使你没有及时赶到,推我一把,也许……我就——”
“现在才想到这些可能的后果不嫌太晚了吗?”面无表情坐入她身旁的草地,他对她的反省嗤之以鼻。
海芃无言。她明白孙梵还在气她擅作主张和徐姗姗打赌,可是不论怎么说,她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
她噙着泪,揪起手中那把草,赌气的把它撕成条条再揉成碎屑。待委屈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时,她才硬咽着解释:“可能……我和徐姗姗做这种事,在你看来根幼稚很儿戏,可是……我只是在为我们的爱情争取存活的空间啊!我是多么不忍看你被你父亲逼得日渐消沉,又多么不舍我们的爱情就此被迫烟消云散!徐姗姗说——只要我能证明我比她更爱你,她就无条件放弃你,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我怎能放弃?”
“就算是仅有的机会,你也该来找我谈谈啊!毕竟,这整件事的绝大部分关键是我,对不对?”他愤愤的盘起腿,抿起唇刚硬的说。
海芃被他的不可理喻激得怒气油然而生;他凭什么这么生气啊?卧轨的人是她和徐姗姗,可不是他也!何况,又没有人勉强他来扮演英雄教美的角色。
海芃愈想愈气愈委屈,她挥去眼泪,忍不住朝他低嚷着:“我该怎么跟你谈啊?我该对你强调我好伟大吗?还是我得对你说:孙梵——为了你,我愿意当情痴、花痴,甚至白痴?而你,可能答应我放手一搏吗?或许!我是偏差了一点,没思虑到擅自决定去做这件事可能会伤害到你那尊贵非凡的男性自尊,只是——你一向那么无拘无束,酷爱自由自在,为了你的自由,抹掉那么点男性自尊——会脱一层皮吗?会死吗?”
“可能会死的是你,是你啊!你这个小傻瓜!”放弃盘腿,他跪坐至她面前,像只震怒的狮般恶狠狠的揪住她双臂,咬牙切齿的摇晃她并朝她吼着:“自由算什么?自尊又算什么?当我看见火车头那么直腾腾的冲向你,而你又宛如木雕石刻般僵在铁轨上时……”回想让孙梵也倏忽颤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揽她入怀,暴躁的狮吼变成喑哑的掏心。“海芃,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好怕!那时,我仍站在距你一段的草坡上,心慌的无法目测出究竟是我距离你远或者是火车距离你远?我害怕来不及推你离开铁轨,来不及救你,这辈子从没有一刻,我如此害怕一眨眼就闪失一样东西……一样我挚爱的东西,那正是你,只有你!”
孙梵奇怪的表白及怪异的形容,让海芃又哭又笑起来。“我……不是东西。”她含泪逗趣的强调。“我,只是个挚爱你的女人。如果你不嫌肉麻,我还要强调,我是个不惜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哭、为你笑的女人!而我之所以胆敢和徐姗姗如此一搏,从不是为了剥削你的自尊、纯粹……纯粹是想让你解脱那副不该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还你自由!”
“我懂!”他的下颌顶在她乌黑如丝的发上,眼眶微红的戏谑:“只是如今,我并不确定自己那么渴望自由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够大的鸟笼,把你同我关在一起,看你还能不能再玩这种吓死人的把戏!”
孙梵略嫌夸张且太多柔情的话语,让海芃又抽抽嗒嗒了好一会儿,等他托起她的粉靥,用深情的眼神凝视她并俯身想以一个吻止住她的哽咽时,她却唐突地在他怀中惊跳一下且头差点击中他的下巴。
“怎么回事?”孙梵稳住她也稳住自己,莫名所以的问。
她低俯下头,眼睛专注在自己沾了不少尘泥的牛仔裤管下的一只赤裸的足上,她正经又严肃的陈述:“孙梵,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鞋不见了一只!”
我的老天!孙梵仰头苦笑,感觉有点啼笑皆非;他正想亲吻她,她却在这浪漫的节骨眼上才发现她的鞋少了一只?叹口气,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的帮她找鞋,再来索吻!
就着已快隐逸的夕照,几分钟后,孙梵终于在轨道旁找到她那只多灾多难,已有脱皮现象的白皮鞋!他把鞋捧回草地边缘海芃坐着的地方,蹲下身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他们曾玩过的小游戏,“如果这只鞋合脚,你希望成为什么?”他微侧着头问,眼睛在夕阳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海芃记得这是几个月前她受邀参加他的生日舞会时,他曾问过她的话。她也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因海兰姊姊的存在而苦涩异常。可是如令,她却可以放胆、率性的叙说她衷心的愿望了——“假使,你是一只公青鸟,那么,我将成为一只终身紧紧追随依傍你的母青鸟!”
她的语气既挚诚又慎重,眼中也霎时又漾出盈盈水光。
“哇!咒语更改了!我记得不久前,你才形容我像只“皮厚”的变色龙呢!”他像上次一样,轻柔的帮她套上鞋。为免她再泪涟涟的,他撩起衣角为她拭去颊上残泪,干脆打起趣来。
海芃真的破涕为笑了,“你还是一样“皮厚”呀!只不过现在少了一点点保护色罢了!”她调侃他。
“我少了一点保护色,便便宜了你对我一目了然!唉!谁让我是这种缺了神秘感就乏了安全感的人呢?!想想,我还是喜欢当变色龙。”他故作忧伤的自言自语。
“你还是认命吧!”她依进他怀里,攀着他并朝他俏皮的眨眨明媚的眼,嘲谑道:“因为我实在很难想像——一只公变色龙和一母青鸟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会搞出什么鸡飞狗跳的状况来?”
“不难想像的,”他邪里邪气的俯近她,把她压入草地中。“顶多变色龙用小利齿咬住小母鸟儿的颈项,就像这样——”他不客气的在她柔嫩的颈项上噬咬。“再顶多,小母鸟儿用尖喙啄住变色龙捕食的长舌头,像这样——”他张开嘴,整个吞噬她嫣红小巧的唇,让两人的舌在彼此的口中交缠。
另一列火车驶近。土地震动的感觉让海芃惊觉起来,她怕有观众,在孙梵身下咿咿呜呜的挣扎。
“黄昏走了!”孙梵在她唇边低语、安抚!
海芃止住挣扎,微张眼睛偷窥四方,真的,暮色已向他们渐渐聚拢过来,除了那几只仍在草丛中悠哉鼓翅或行走的白鹭鸶,应该没有人会瞧见他们的激灼之吻了!
放松情绪,海芃再次让两扇长睫毛像含羞草般的合拢;唇则像成熟的玫瑰花瓣,向孙梵凡尽情的绽放!
另一列火车轰隆驶过,但不论轨内或轨外再发生任何事,都不再与她相干!因为孙梵和她在这条交错的铁道上获得双赢,赢得了“爱”!
又是另一个黄昏!
孙梵和海芃蜷缩于他们新婚的床上。
然而这张安置于孙梵工作室褛上,罩着水银丝蓝床罩的大床,早在新婚之前就不知被孙梵和海芃利用过几回了?
关于这,海芃不曾抱怨,只是在过了数周新婚生活之后,他们之间有些小歧见。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小歧见正是——床罩的颜色。
基本上,女孩子布置房间总是会选择比较女性化的色调。这天,海芃把原本的蓝丝床罩洗了,并换上另一套水银粉红床罩,看得孙梵差点晕倒,他扬声抗议,坚决抵制这种色泽的床罩,他夸大其词的说,那种颜色睡起来让人感觉浑身浴火!
海芃却巧笑情兮并暧昧的答他:“这正是我换床单的目的!”
不算久的爱侣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把海芃变得更“明眸善睐”,变得更有自信的神采,但却也把她变得更“胆大妄为”了!
隔天,她更天才的把窗帘也换成了粉红镂空花色——孙梵除了哑口无言,也不敢再多加赘言。因为他终于学会了婚姻第一章——丈夫的抗议干扰不了妻子的决心。而他更怕哪天回到家里,他会突然发现连自己的内衣裤都给换成全粉红色调。(这种想像是嫌夸张了点,但不是不可能!)那么,他岂不是得由“公青鸟”易名为“粉红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