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心里也为他不平。可是那样的一段过去,纵然说了出来,又岂是局外人能尽数了解的?
他们只希望这个一向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女儿能赶快找个人嫁出去。
好像嫁了就没事似的。
她叹息。
一时觉得烦,便想上顶楼阳台上去坐坐。
她才推开门,就见到一个人倚在阳台上。
对方正好也闻声回过头来,见了是她,便笑笑道:“咦!你怎么也来了?”
程昱舒。
薛颖不好就此回避,只得跟着笑了笑。“我有没有打扰你沉思?”
“我又不是诗人,哪有那么浪漫!还沉思哩!”他笑。“我是今天晚上多喝了几杯你父亲泡的好茶,所以现在精神来了,也睡不着了。”
“是吗?”她笑。“我爸爸的茶的确不是盖的。”
“怎么你也睡不着?”
“我倒没什么。”她苦笑。“我一向都睡不好,也习惯了。”
“哦?”他拍拍她的头。“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难怪你这么瘦。”
薛颖避开他那一点也不隐瞒心事的眼神,故意扯开话题。
“我还没谢你特地带这两只秋田来。”想来想去也没别的话好说。
“你已经谢过我了。”他牵牵嘴角。
两人静静看着那仿佛黑丝绒上缀着粒粒晶钻的夜空,一起迎着习习晚风。
多么凉爽宁静的夜。
偏偏他们俩却是各自有着如潮般难解的心事,一点也不平静。
良久,他才再度开口。“薛颖……”
“昱舒,拜托你。”薛颖急急打断他。“什么都不要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有我的难处,至少现在不行。”
她仍然像上次一样畏缩。一点都没有改进!他愈想愈气。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想听呢?”他冷冷地说。
她别过头去,为了避免再起争端,决定逃走。“我还是先回房去好了。”
程昱舒不禁恼了起来,偏不肯放过她。
“反正我已经开口说过一次了,不在乎再多说几次。”他扳过她的肩。“我爱你!你听清楚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次?我是真心的爱你,我相信你能明了,但我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错,为什么你总是不敢听?甚至吓得要跑掉?”
“你放开我。”她挣扎着。“你既然知道我不愿意听这些,又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
她自来也是任性脾气,只是近年恋栈心中伤痛,无暇理会旁人的杂事,比较看不出来。但此时想起,这段日子程昱舒老是招惹她,让她心里不平静,实在可恶。
她一时怒气攻心,骂道:“我最恨你老是为所欲为,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我为所欲为?”程昱舒不可置信地问。“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吗?”他抓住她臂膀的手愈抓愈紧。
虽然她的真意并非如此,更无意伤害他,但她仍然倔强的瞪着他。
其实,她只希望能浇灭他对自己的热情。真的!他的热情如火焰般焚烧,虽然可以带给其他人温暖,但对她冰封已久的心却十分具有威胁性,灼得她好疼。
“你说话啊?”他叫道。“你怎么不回答?”
又来了,又是这样逼她。薛颖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勇往直前、凡事俐落的处事态度,与她消极被动、甚至有些苟且偷安的性子恰恰相反,所以不知不觉中总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请你放开我!”她冷冷地道。
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益发将她搂在怀里。
“我不放手,要不然你叫好了,这里是你家,不愁没有人会过来救你,或者你还可以大叫非礼,让你哥哥痛打我一顿。你叫啊!”他怒道。“你叫好了!”
“昱舒,你疯了吗?”薛颖又惊又急。“求求你小声一点!”拉扯之间,她仍是压低了声音。
“我若真的疯了,那也是你害的。你为什么偏要这样对我?”程昱舒一想起她平日冷冷相待,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与他作君子之交似的,不禁愈想愈气。但低头又见她让自己钳制在怀里,委屈万状,娇弱可怜,心里又觉得怜惜,情不自禁就往她樱唇上吻去。
薛颖挣脱不了,又被他发狂般地搂着吻着,一时之间只觉得身轻恍惚,情欲暗生。只是,似乎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其中,在牵绊与吸引之间拉锯,使她无法全然投入,并且让此时的激情进而转变成深切的悲伤与沉重的压力。
她终于哭了出来。
程昱舒缓缓松开她,她脸上一滴一滴的眼泪,足以让他从刚才的迷乱中冷静下来。他看了她半晌,然后慢慢伸手替她将方才拉扯之间不整的衣襟拉好。
“没事了。”他拂过薛颖的额头,轻轻地吻了吻。“早点回房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他得赶紧离开,冷静一下,最好是用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才好,否则怕会被这样炽热思欲给烧死。
薛颖泪眼朦胧中愣愣地看着他离开,过了好久,她的神智才逐渐清醒过来。然后她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又要下雨了。
※ ※ ※
第二天,薛颖屈服于家人满是鼓励与关心的眼神,搭了程昱舒的便车,一起回台北。
“有空常来玩!”薛母对程昱舒说。
薛颖觉得这句话好像听母亲前前后后说了不下十次。她听得头皮发麻,只得匆匆催昱舒开车。
外头细雨霏霏,不便开窗,车里虽有空调,但她还是觉得甚问。
也许无关乎空气,而是气氛问题。
两人都不说话,没多久,薛颖随着车行进间的摇来晃去,渐渐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她昨晚一夜没睡。直到车子开到某个收费站前,经过一段颠簸路面,将她震醒。
“你醒了吗?”昱舒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温柔地说。“还有一段路呢!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不动也不答话,仍是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愣愣地望着微雨的前方。
迷迷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有些讶异,怎么开了雨刷,视线还是那么差?外头下很大的雨吗?忽然觉得脸上微湿,一回神才发现原来是泪水迷蒙。
程昱舒将车子停在路边,双手抹一抹脸,心平气和地问:“薛颖,我不明白,傅维恒曾经给你很多、很多美好的经验,你为什么还会害怕去接受爱情?”
“我害怕我会失去他……”她喃喃地道。
“你已经失去他了,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她像呓语似的昏昏缓缓地说着。“我一直想着他……只要我愿意……没人能阻止我,一直一直地想着他……”
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怕的是他这个从中作便的人。她怕接受了他的爱之后,她心中的傅维恒便会给抹去。
这是爱的代价,但她迟迟不愿付出。
程昱舒纵然心里难过,可是却不像以前那般冲动易怒。
他叹了一口气。“所有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也没有办法真的做到不在乎你心里老想着别人,而且一首歌、一件衣服、一句话……都那么容易触动你,我没有办法小心去围堵所有可能勾起你悲伤回忆的事,或者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这样的事!我对你的感情,相信你应该都明白,剩下的事就交给你自己决定吧!”他不再逼她。
一双深情但是认分的双眸。
她奇怪他以前眼中的霸气怎么没了?
※ ※ ※
这几天,日子过得出奇的安静。
尤其是对程昱舒而言,乳牛只只健康,产量又丰富,没有咳嗽、没有发烧、拉肚子,甚至没有半只母牛要生小牛。他简直闲得快要拿那些稻草来编大草席了!
连牛都跟他过不去。
傍晚到了诊所也是。所有来看诊的动物,不外乎进来打一下预防针就走的,或是只要拿点药膏擦皮肤病,都没有狗跌断了腿、没有狗误吞了老鼠药,甚至没有母狗要生小狗。他已经无聊到开始替小狗吹风、绑辫子、打蝴蝶结了。
但当他替一只小北京狗梳辫子的时候,它的主人如是说:“我觉得还是老板娘梳得比较漂亮!”
程昱舒直觉想把手上的梳子塞进那个肥婆的嘴里。
像他那种平时跳来跳去,没一点安静的人,只要一失魂落魄就谁都看得出来。
“昱舒,怎么了?”姑丈拍拍他的肩。“和薛小姐闹别扭了?”
他不答,可是脸上那个表情比哭还难看。
“是不是你送的狗她不喜欢?嫌太小是不是?”他说。“没关系,我们再换两只大丹过去好了?”
程昱舒终于破涕为笑。
※ ※ ※
薛颖听儿有人按门铃,她原以为是程昱舒,这么晚了,除了他大概没别人。所以一时忘了问清楚就把门打开。等见了来人,要再关门已然太迟。
郑家胜踉跄粗鲁地硬闯进来。他喝醉了,一身酒臭,而且脸上还有多处明显伤痕,那些伤肿加上他喝醉的红脸,简直狰狞可怖得不忍卒睹。
薛颖不知道他是如何避开管理员而摸进大厦的,总之,她现在只想大声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