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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一件一件、紧涌而至并且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事情,终于快告一段落了。一想到此,就不免觉得轻松许多,也渐渐忘了伤悲。
她迎着风,微微一笑。
尤其是这会儿诸事均巳交办妥当,千金散尽,一点都不剩了……真好。只剩下这副沉沉躯壳,再打发掉,一切就完事了。
隋缘一面信步走着,一面思索着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事。
明儿个,就得去邻镇找裴伯母,到容谦哥哥的墓前祭拜一下。又想:虽然我与容谦哥哥已有夫妻之实,但终究没有行过礼、拜过堂,这样到底算不算是裴家的人呢?不知裴伯母肯不肯答允让我和容谦哥哥一起合葬在裴家的家庙里?也说不定,裴伯母恨我害死了容谦哥哥,还是不肯原谅我呢,那又该怎么办?
她又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是再也撑不下去的了。真的好累……”
不知不觉,又重回松树林里。
她想去看看昔日树林里的秋千,想坐上去、摇一摇。
是这里,悲欢往事,都成陈迹,只剩下她……
天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四下雾气甚重。隋缘远远便瞧见有人坐在她的秋千上。本来她见有旁人,略感失望,因不欲被打扰,所以想掉头走开。但见那人却站了起来,走向她。那身形似乎……似乎有些熟悉……
霎时间,她整个人像被钉住似的,动弹不得,只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只可恨这雾这么大,罩着这四下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缘儿……”
隋缘一听见这个声音,不自觉的轻掩了嘴,才免得自己哭出声来。然而那眼中泪却止不住夺眶而出。
等那人走到她面前时,她还以为这是梦!
“容谦哥哥……你来接我了?”她哽咽道。“那正好,我也正想着你……我好想你……你带我一同走吧!”
裴容谦却对她微微一笑。
“你想走去哪?”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幽冥地府,不管哪儿都好,只要让我跟着你……”正说着,她却蓦然发现,那只轻抚她的手,一点也不冰冷,甚至是温暖的……
她登时愣住。怎么回事?
又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他额上有着幼时留下的伤痕证明是他,不会错的。
“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她颤声道。容谦正待答言,她又猛然上前抱住他,哭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总之,别再离开我!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容谦哥哥……”
裴容谦也紧紧拥着她,柔声道:“缘儿,你看清楚,我没死,我没死,你不用再担心了。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了。”
“你没死?”她怔怔的问。“那……那个棺木呢?”
“那是别人的。”裴容谦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别人暂放在寺中的,不是我。倒让你白掉了许多眼泪。”
隋缘一听,惊喜欲狂,仰起头来看着他,纤纤玉指轻轻滑过他的脸庞。犹不信的问道:“容谦哥哥,你没骗我?你真的没死?还是我在作梦?”
裴容谦不答,只握住她仍轻抚在他脸上的白细柔芙,放在他的唇上,轻轻啄着,半晌又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头,轻声说道:“痛不痛?如果是梦,也该醒了才对,是不是?我的缘儿。”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她。“天啊,我好想你。咱们两个的噩梦也作得够久了,都该醒了才对吧!”
隋缘渐渐由惊疑到相信,悲伤转为狂喜。
“容谦哥哥……”她忍不住槌打着他的胸膛,哭道:“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你知道我……我……”她想起那段悔恨自责、伤痛欲绝的日子,就再说不下去。“……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着益发放声痛哭起来。
“缘儿,那时我和性真、明真两位大师,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裴容谦歉然道。“你想想我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虽然明真大师医术高明,也只敢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谁也不敢抱希望。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救了。”
原来那日裴容谦伤得极重,虽一时转醒过来,但想不过是回光返照,再挨不了一时半刻。他自料万无生机,又见性真、明真两位大师在旁,便挣扎说道:“我死不足惜,惟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缘儿,她还有要事要办……”
性真大师忙道:“裴施主,快别说话,您的伤势甚重,此时需要好生养伤才是。”
裴容谦摇摇头,他心想若不趁着此时神智还清楚的时候,把话说清楚,或者就没机会再开口了,于是挣扎着说道:“大师,我明白,我左右不过是这一、两个时辰罢了。其实生死我不在意,惟一放不下心是缘儿,请两位大师……”
“裴施主,您暂且宽心。”一向鲜少开口的明真大师,忽然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还不必这么早就下断言,您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就是无救。”
裴容谦明白大师言中之意,说道:“在下知道明真大师医术高明,定不会见死不救。而且不论我到底撑不撑撑得过去,都恐怕会拖累了缘儿……”一口气说了许多,只累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性真大师在一旁赶忙为他运气推拿一番,又问:“此话怎讲?”
裴容谦喘道:“缘儿身上还有要事待办,而且她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我怕愈耽搁就愈危险,她得快些离开这里才行……”
“那施主的意思是……”
“就跟她说,我已死了,叫她自个儿赶快上京去,别为了我而耽误时间……”他闭上眼,缓缓说道。“让她死了心,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正因为这样,性真大师才会骗她说他已死了。又正好有人停棺在寺里,一切别无破绽。
裴容谦歉然道:“我那时是想,如果日后我还是救不回来,那也罢了,反正你伤心也伤心过了。但若蒙上天可怜,可以让我多活几年的话,那我便一边养伤、一边儿等你从京里办完事回来,到时我们自然会有再见的机会。”又道:“缘儿,当时我若不请两位大师这样跟你说,你必不会肯离开重伤的我,那样一定会误了你上京的大事!更别说,我若终究救不回来,你岂不是满盘皆输。所以我只好先对你下了这帖猛药。”
隋缘犹自心神未定,流泪道:“容谦哥哥,我差点就活不下去了,我以为我真的失手杀了你,我真的好痛苦、好难过,不能原谅我自己……你知道吗?当时,若我真的到阴间去找你,那我们岂不是又碰不上了……”她想到这里,更是心惊。
“我知道这一定会让缘儿很伤心的。”裴容谦淡淡一笑,温颜说道。“但我也知道缘儿一定会先去做该做的事,缘儿是个乖孩子,答应过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是不是?所以我现在来也还不迟啊!”
“谁说的!”她一跺脚,愠道:“怎么不迟?”
裴容谦一愣。“怎么?”
隋缘怒道:“人家明明已经回来那么多天了,你又为什么没有马上来看我?”
“我……”他迟疑说道。“前几天知道你回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但……又听人说……说皇上不但复了你的封号,而且又赐了宫院,还派了几位公公来,说要接你进宫去。”他顿了一顿说道:“我恐怕你已经答应了,所以……”
隋缘话没听完,已然大怒,一把推开他。
“原来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你想你死了,我一个人还能独活吗?”她哽咽哭道。“枉费我为你流尽了泪、伤透了心,你却老是巴望我别回来才好。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一抹眼泪,倏然转身就走。“反正也没人疼我!我走就是!”
“缘儿;别这样!”裴容谦大惊失色,忙拉住了她的衣袖。“你别走啊!我……”
“你走开!”隋缘一夺手,怒道:“你拉着我干么!”
“缘儿。”裴容谦忙说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向你赔不是,都是我不好,让缘儿受委屈了。你原谅我吧!”他伸手将隋缘紧紧拥在怀里,生怕她会真的跑了。“缘儿,你不是说咱们永远都不再分开了吗?”
隋缘悲从中来,哭道:“是你不要缘儿的!是你,是你,都是你!”
“谁说的!”裴容谦忙柔声道。“我这辈子是要定了你。”
“哼!别这么拉拉扯扯的,我再不相信你了。”隋缘挣开他的手,又白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说道:“我要走了。”
裴容谦还待哄她。“缘儿,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隋缘两只手捣着耳朵,叫道:“这回我非走不可!”
“不,不,缘儿……”裴容谦没想他一句话,惹恼了她,正自狼狈不堪,胀红了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