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连薰儿也不由得怔住。待她回过神来,冷静地想了想,向那大夫说道:“我们姐妹的银子让人给扒了,不过还是请您先开个药,我这就去找个当铺典当些首饰,即刻回来。”又回头安慰小茜。“你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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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荣闭着眼坐在车里。真累!连赶了几天的车。
“锦源票号”虽不是他一手建立,也不是他的产业,但替老爷接管这两、三年来,也有自己无数的血汗在里面十二间分号、七家联号……世荣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迷上这种开疆扩土、建立局面的成就感。
他正自闭目养神,却忽然听得马儿一阵嘶鸣,马车猛然拉缰煞住。世荣猛一前倾,额角重重在车柱上撞了一下。他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开口询问,只听他的小厮常兴在车外哇啦哇啦叫道:“你不想要命了啊,还是后头有鬼追着你,没长眼睛的胡冲乱问,要真撞上了怎么办?”
薰儿吓得一时虚脱地坐在地上,只差数寸,她就可能丧生在这马蹄车轮下。
原来是她正在街上找当铺好典当首饰,却远远看见一个脏小孩嘴里正吃着一支糖葫芦,很像是方才故意撞小茜的几个小孩子之一。
一定是那几个孩子扒了她的钱袋!她怒极,忙就追了过去。那小孩一见她拔腿就跑,她一路追着,眼看就要追上,谁知半途却杀出一辆马车,险些撞上她!
这时薰儿一时虚脱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还眼睁睁的看那孩子扬长而去、不见踪影。她又气又累,这时又挨了车夫的吼骂,一股怒气忍不住全冒上来。
她跳了起来,指着那个车夫大骂:“你还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知道那个小偷把我身上的钱全扒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要追上他,偏偏你又跑出来,这下好了吧,人又跑了,全都是你害的!”
常兴无端受了她一顿凶,先是一愣,随即插着腰道:“喂,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是让着你是位姑娘,才不跟你计较。明明是你没头没脑地从巷子跑出来,怎么说是我挡着你的路了?”
“我没头没脑地跑出来?”她怒不可遏。“合着这路只开给你一个人用不成?别人就不能在街上跑么?你才是没头没脑呢!”
“常兴!”世荣唤道。他在马车里听了半天,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别跟一个丫头计较了,咱们还有事,快走吧!”
丫头!居然敢说我是一个丫头!马车里的人分明是瞧不起人。薰儿愈发气得不甘就此罢休,她将那马夫一把推开,又对着帘子里的人怒道:“你不计较,我偏要计较,你们放走了那小偷儿,连一句道歉的话也都没有,这就想走了吗?我倒要叫人来评评理!”
世荣心烦,隔着帘子冷冷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讲理!谁怕你叫人来,我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说着从帘子里掷出一锭银子,说道:“你丢了银子,是不?给你就是。快滚吧!别在这儿尽耽误我的时间。”
薰儿看那锭银子落在眼前,简直气得胀红了脸。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教养,她倒要看看这座车里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居然敢如此侮辱她,把个碎银子丢在她面前,当她是季薰儿是乞丐不成?
她也不及细想,上前猛一伸手将帘子扯开,怒道:“你胆敢说我是野丫头,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丢个银子出来、你当我是……”
车轿里的世荣起先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这般大胆莽撞、敢上来揭他的车帘。
他一把反撂住薰儿揭帘的手。
这一照面,倒让他看清了这个凶巴巴的野丫头--原以为只是一个没规没矩的野村姑罢了,但一见到薰儿,却不由得眼睛一亮。眼前竟是个盛怒中的小美人。虽然此时的她云鬓凌乱,一身狼狈,但她那双神凝晶亮的眼眸和那秀眉樱唇,映在她那一头热汗和气得红扑扑的瓜子脸上,愈显得鲜艳灵动。
他竟呆了呆。好一个俏生生的美人胚子!
薰儿原也是一时冲动才上去揭了帘子,此时乍见车里陌生男子,又被他握住了手,登时后悔,心知不该如此冒失,忙要挣脱。“你快放开我!”她气道。
世荣见她又急又羞,忍不住逗弄她几句。“还说不是野丫头,随随便便就上来掀人家的车帘,也不知羞!现在知道怕了?”
薰儿一时语塞,只气得夺了手回来,转身就走。
“喂,慢着!”世荣见她果真气极了,又有些后悔,忙唤道:“你掉了银子不是?掉了多少,我先给你吧……”
薰儿回过头,怒瞪着他,恨声道:“谁要你的臭钱,你自个儿留着买药吃吧!”然后快步离开。
世荣一愣。“好一张利嘴。”他摇头苦笑。
“这个丫头还真凶!”常兴看着她走远,吐吐舌头。“不知是哪家的丫头?虽然长得标致,但可是只雌老虎呢!”
雌老虎?“可不是吗?”世荣忍不住一笑。
这一闹,他原本积在心里的郁闷似乎消了不少,就只剩下刚才额头上撞的这一下,还在隐隐作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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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马车里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冷傲地抿着嘴,寒着一张脸瞪着她看,仿佛更加认定她就是个没规没矩、不知羞耻的野丫头,薰儿就懊悔不已。
这会儿全部家当尽失,小茜又受伤,再加上刚才又受了一肚子的气,在回去的这一路上,她可真是暗自里咬着牙才忍住没哭出来。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办才好?
她先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先找间当铺把身上仅剩的一只玉镯和一条金链子先当了,换些银子好让两人安顿下来再说吧!
幸好当天晚上,薰儿和小茜终究是找到了在雷家当差的姑妈和姑丈。而那夏家夫妇人也和善,立刻留了她两人住下。
夜里,薰儿对小茜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瞧你姑妈姑丈过得也不算挺宽裕,底下三个孩子又小,即使人家肯收留,可是咱们也不好一直打扰他们。”
“都是我不好。”小茜泫然自责。“太粗心大意才会丢了银子,又扭伤了脚,不但一点忙也帮不上,还给您添麻烦,真是没用。”
“咱们是好姐妹,你千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薰儿温言宽慰道。“再说银子被扒,你脚扭伤,都是那些贼孩子干的,怎么能怪你?”
“可是那玉镯和金链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啊!!”小茜哭了起来。“如今却沦到当铺里去了……”
薰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打起精神来。强笑道:“没关系,等日后攒了钱再想办法赎回来就是了。”随即又说道:“我在想,明儿托你姑妈,看看能不能让她在雷家替我找份差事。”
“找份差事?”小茜一惊。“小姐,难道您是想去雷家当丫头?这怎么成?要去也是我去啊!”
薰儿明白她的心意,拉着她的手,说道:“小茜,打从我离开季家,就不再当自己是小姐了。而且走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本该自食其力,没什么好怨的,更不后悔。”又说道:“倒是你,当初我拉了你一块出来,没想到这会儿日子比在家里更难过,也许你才该怨我呢?”
“不不不!!”小茜忙道。“我是自愿跟小姐出来的,我巴不得能跟小姐在一块,怎么会怨您呢?”
薰儿微笑。“那就好,咱们是好姐妹,不分彼此,以后还要同甘共苦才行。现下最要紧的是你姑妈能替我先找到一份差事,让我进了雷家,不但可赚些银子,这头还可以省了伙食。两家离得又近,我不时回来看你也很方便。你先安心在这里休养,等伤好了,咱们再作长远打算。”
小茜只得点头。
夏家夫妇倒也热心地替薰儿在雷家找个空缺。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消息。
夏妈喜孜孜地回来跟薰儿和小茜说:“你知道雷家是大户人家,多少人想挤进去。本来府里也是没缺的,谁知今早上,老夫人刚好提起来,说世荣大总管在府里多年,成日辛苦,又还未成家,虽然身边跟班小厮不少,但那些小子毕竟粗心,正想拨个丫头过去照料他的起居。我就赶忙提起你来,说你是我的侄女儿。老夫人一听便答应了,要我明儿个就带你进去当差呢!”
“这真是太好了。”薰儿忙向夏妈道谢。“多亏了您帮忙。”她又拿出十两银子交给夏妈,说道:“这些银子姑妈先放在身边吧!虽然不够小茜住在这里的花费,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姑娘您这是作什么呢?”夏妈不肯收。“小茜是我的亲侄女儿,我照顾她本就理所当然,哪里还有向她收租的道理呢!”
薰儿恳切道:“这一阵小茜还得换药、吃药,这些都要不少钱,实在不能再让姑丈姑妈破费,所以还请姑妈一定要收下,否则我进了雷家,心里也还会挂记着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