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荣和她吃饭时,发觉她这几日胃口甚差,精神气色也不好,问道:“你怎么了?吃得这么少,是不是不舒服?”
“我这些天不知怎么头痛得很,觉也睡得不好。”
世荣走到她身旁,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不过最近天热,我看你八成是中暑了吧。”
“中暑?我想也是。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得去小姐房里画花样子,路上晒的。”
世荣责备道:“这么大热天,你还跑到小姐那里,走那么远,怎么不中暑?”
“小姐派人来唤我,我能不去吗?”
世荣想想也是,于是道:“这样吧,下次小姐再派人来叫你过去时,你就回说我屋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所以嘱咐你留在屋里看着,不许乱跑。小姐若要花样子,你就在这屋里画,赶明儿再派人过来拿好了。改日我见了小姐,我也这么跟她们解释,这样就不会怪罪你了。”
薰儿点点头。
世荣见薰儿病恹恹的模样怪可怜,便叫她先进房歇着。一面把常兴唤来,叫他出去买两帖消暑汤,又请了在院子里打扫的林嬷嬷过来。他笑道:“劳烦嬷嬷,我屋里的丫头中暑了,头疼了好几天,我知道这光吃药是没用的,还得请嬷嬷替她刮刮痧才好得快。”
林嬷嬷平时常得世荣的照顾,自然也乐意替他效劳,忙笑道:“这有什么劳不劳烦的?总管您真是客气。是薰儿吧,您放心,我替她抓两下保管就好。”于是忙拿了刮瘀的家伙和药油过来。
老一辈的嬷嬷对这些小毛病,可都是经验老道。她先用手稍微在薰儿颈子掐揉两下,说道:“可不是中暑了,瞧,这筋都浮起来了。来,把领子口解开,我替你刮刮,包管就不头疼了。”
薰儿解开前襟的扣子,露出颈子,好让林嬷嬷替她刮痧,一时想起世荣还在旁边,忙又握住衣领,低头羞红了脸。
世荣见状忙道:“我先出去,你们忙。”他走到底下透气,想起方才不意瞥见薰儿细白粉颈,不由得又寻思。“看薰儿这般细致娇贵,实在不像是夏妈说的是从乡下上来的,倒像是哪里的小姐……”
隔日,世荣回来,手上还拎了一堆东西。她接过一看,全是画笔、色料、棉纸等画画用的东西,知道是为她买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世荣说道:“这些东西我还真是一窍不通,走进店里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选些什么,只好叫老板替我挑了些,你看看,若还漏了什么,明天我再替你添上就是,以后你就待在屋里画,不用跑来跑去的。”
薰儿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谢谢!”
世荣一笑。“你不用谢我,三位小姐知道你会画画,以后少不了要烦你更多的,我还怕你忙不过来呢!”
第四章
“怎么还没来!”世荣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堆帐册,正在等着徐掌柜过来,好交代他事情,顺便口述一封信送到临安,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
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说道:“徐掌柜临时间肚子疼,病了,实在下不了床,所以特别派小的过来跟总管说一声。”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世荣听了,说道。“你回去跟徐掌柜说一声,要他好好休息,等他好了再说吧!”
小厮答应着去了。世荣却皱了眉,自言自语道:“这可麻烦了,别的事还好,就这一封信等不得。”便向薰儿说道:“这样吧,你去找常兴,跟他说赶紧去街上找一个代笔的迸来,我赶着要写封信。”
“代笔的?”薰儿听了愣了愣。“总管您不会自个儿写吗?”
世荣抬眼看着她。
她这才自觉话说得冒失,忙解释道:“我是说,我看总管每天看那么多的帐本子,明明是识得字的,怎么……不会写?”
世荣冷冷道:“我识的字不多,只够看看帐面已,肚子没墨水。平时的书信都是由我口述交给铺子里的掌柜处理。”原来世荣从小打杂出身,靠着努力干练,天生又颇有生意头脑而得雷家赏识,但到底是没什么学问,且识字有限,在这样的自卑心结作祟下,恐怕字丑或写错了,所以不愿轻易动笔示人。
薰儿明白过来。
她再一想,以前小茜也跟在她身旁看她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结果也是大字不认得几个,再说到提笔写字,那就更不行了。原来世荣也是如此。
世荣见她发呆不动,催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这封信我赶着要托人带去临安呢!”
薰儿看看窗外,说道:“可是这会儿天都暗了,街上都没人了,还上哪儿去找代笔的呢?”
世荣急得发火,骂这:“懒丫头,叫你走一趟,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只管去跟常兴说,他若找不到人来代笔,就叫他给我自个儿过来写好了!”
叫他写,让他画张符还差不多!薰儿噗哧一声笑出来。尤其难得看世荣着急的模样,便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世荣气得瞪眼。“你尽在这儿蘑菇,还不快去!”
薰儿盈盈笑道:“若是总管赶时间,那我来帮您写吧!”
“你写?”世荣讶异。“你会写字?啊,对了,你会画画,想必也会写字的了,我怎么忘了。”他又埋怨道:“你也不早说,害我急了大半天。”
“我是会写字,但也不知写得好不好?”
世荣忙道:“没什么难的,不过交代临安铺子几句话罢了!”他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薰儿。“来,你过来坐这里,我念你写。”
“是。”薰儿就在地位子坐了下来,细细研好了墨,然后说道:“您说吧,我来写。”
对薰儿来说,写一封信简直跟吃饭一样简单,待世荣把大意说完,她也写得差不多了,她一笔而就,把信递给世荣过目。“您看,这样可行?”
世荣虽不擅写,倒是看得懂,又见她文笔流畅工整,十分高兴,忙把信封好,笑道:“好丫头,这样就可以了,你快帮我把它交给常兴,叫他送到香料铺去给老黄,说是我托他带去临安的就好了。”
薰儿去了。一面想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心夸她呢!
她去常兴屋里传话回来,又顺道去厨房把晚饭提回来。现在薰儿提食盒的技巧已经熟练许多,几样菜摆出来还好,唯独那碗汤一端出来,还是照例叫她泼得只剩下半碗。
世荣在旁见了,不由得摇头笑道:“我本来以为你那双爪子什么都作不好,不过今儿个总算是发现一样长处了。”
分明是明褒暗贬嘛!薰儿瞅了他一眼。
世荣一笑,与她一块儿坐下用饭。一时叹道:“我小时候日子过得辛苦,也没机会念书,进来府里打杂,得空时就跟一个老管家认了一些字,后来学着看帐又多认了一些,只是学得零零碎碎的。唉,老想着要好好念念书、学写字,但成天忙里忙外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不如以后你来教我吧,咱们俩住在一起要学也方便得多。”
薰儿听了,却不答言,依然吃着她的饭。
“怎么,你不愿意?”
她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里敢教您呢?我不好教,也教不好的。不如算了!”
世荣看出她故作谦虚的神情,其实另有涵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一个丫头,怎好教主子呢?”她愈发抿着嘴,忍住笑。“师不师、仆不仆的,虽说您是跟我学;但教这个学生既不能骂,又不能打的,要我这个做师傅怎么教呢?”
世荣一听,跳了起来,上前就要拧她的脸,笑骂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老想着要将我一军,这可叫你逮住机会了,是不?你很想修理我,是不是?我要不要给你块板子,好让你打我手心?”
薰儿咬着唇,忍住笑。早就想找个机会,把世荣这些日子骂她的话,全数还给他。骂他笨小子,猪脑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正林林总总;全部连本带利地还给他最好。
但她哪敢承认呢?只得求饶。“哎哟,别拧我,那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又没说!”她边笑边迭声告饶。
“还说没有!”世荣将她按在椅子上。“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好,看我怎么教训你。”他恐真的拧疼了她,又不欲放手,便伸手挠她的膈肢。
薰儿生性怕痒,又躲不过,只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不敢了。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世荣这才笑着放开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他只见薰儿抚胸喘息,双颊绯红。看似娇弱,却妩媚非常,不由得心里一荡。
半晌,薰儿一抬眼,见他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愈发红了脸,忙站了起来,推推他。“咱们快吃吧,别闹了,饭菜都要凉了。”
自此之后,世荣倒也没真的跟薰儿学写字,反而是干脆把来不及在铺子里交代掌柜们作的文书,直接带回来由他口述,让薰儿帮着整理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