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过后不久,他就趁着粉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内时,爬回他原先的角落。看到他在挣扎的她正想帮他时,他却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大片衬裙,然后尖锐、恶劣地说不需要她迟来的慈善,又叫她回到她的高塔去让他独自留在地狱里,接着又恶毒地瞪了她一眼,令她不敢再去碰他。一回到角落后,他未再发出一点声响。
而这同时,她也快疯了,另一只甲虫——一只三英尺长的大怪物——自屋顶落到距她仅几英寸距离的地上,不过没掉在她身上并未令她觉得好过些。她试着说服自己别害怕,因为她除了自己外也没有其他的说话对象了。他已叫她要“安静,试试其他新鲜的”。
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下巴上的瘀青几乎和他的眼罩一样黑,只是多了点紫色。他的下唇则胀得像噘着嘴一样,上面有道流血的伤口,自他的前额到一边的颊骨上则有一道相配的伤痕。
他是她见过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被殴打过的人,路拿上校的做法吓坏她了。她想还是离那个暴徒越远越好,可是她仍有一天的囚禁生涯要熬过。
山姆大声冒出一串咒骂。
她耗尽所有的自尊才控制住自己不发问。
他移动着想去拉他的靴子,但手却不听使唤地滑开,他再度咒骂起来。她别过头去不看他,直到感觉到他炙热、评估似的视线盯着她,她才转回来。
“我需要你帮忙。”
这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傅山姆居然主动要求别人帮忙。但这却是真的。她移到他身边等待着。
他比着他左脚上的靴子,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的双手。他的手和手指都肿大而且瘀青,但真正令她屏息的是他指甲的样子,它们像被榔头捶过似的变成黑色。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想起自己十岁时被门夹到手指那种痛苦的滋味。那种悸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那般清晰。当时她的手指也都变成紫色,可是一点也不像山姆的这么严重。她觉得好无助,胸口发紧,还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终于了解他为何那么易怒了。那是自尊。山姆很有自尊心。他的肉体已经伤痕累累,不想再让她折损他的自尊。“脱掉我的靴子。”他把脚伸直抬高地面,方便她抓住左靴的鞋跟。
在她的双手和他的双脚被绑着的情况下,她很难抓住他的靴子,手一次又一次的滑开。
“老天!”
她不理他,只是再次用力拉着他的鞋跟,但由于靴上绑着绳子,所以无论她多么努力的拉扯,都无法使靴子移动。
“看来除非奇迹出现,不然你是无法拉下这靴子了。”他紧锁眉头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大叫的原因?祈求奇迹出现?”
“才不是呢,噢!你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这样说是不公平的,我当然能脱下这只靴子,只是——”
“我看得出来,你做得还真好。”
一方面是为了不想再听到他的讽刺,另一方面她也想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做好脱靴子这种简单的工作,她把靴子置于她绑着的双手之间抱在胸前,然后向前倾,白了他一眼,做个深呼吸,接着猛然向后一倒。
靴子啪的一声脱落,莉儿则眼冒金星地跌在地上。
他呻吟着笑了出来。
她挣扎地坐起来,试着抛给他一记能把蛋煎熟的视线,他却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其间他也瑟缩了几下。要不是他一副被揍得很惨的可怜相,她早就用靴子丢他了。现在她却只能抬高鼻子不理他。
“把手伸进去摸一摸,在接合线旁边应该有个突起。”
她把手伸进温热的靴子里,真的摸到一个隆起,她惊讶地看着他,慢慢拿出一把看来致命的短剑。
“把绳子割断。”他伸出双手。“它们阻碍了我的血液循环。”
她割断一个绳结,他松开自己的手,靠回角落不断搓揉着。她沉思地盯着短剑,然后抬头看着他,他的嘴唇开始蠕动,仿佛在数数的样子。
“你不会告诉我你一直都藏有这把剑吧?”
“真稀奇,只花了四秒钟。”他低语着,然后拿走她手中的匕首,但由于无力抓握,刀子掉到地上。“该死!”
她简直无法置信。他早可以割断他们的绳子,却让他们在这邪恶、原始的黑洞里受苦好几天。“我们早就可以利用这把刀子逃走的。”
“我还没准备好。”他回答,然后傲慢而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我们当然可以成功的,你可以用那把刀割断绳子和对付守卫”
“用这把刀对付一百个游击队士兵?那是不可能的。”他看着她好一阵子,然后说道:“你,你……是个嗜杀的小淑女,不是吗?”
“我又不是说要杀了他们,应该说是……”
“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样呢?”他不自然地对她笑笑,一副不管她怎么说他都知道她的真意的样子。
“呃……”她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批评道:“傅先生,你何时开始有良心了?你忘记了你曾用刀威胁过我吗?”
“嗯,三秒钟,我怎么会忘了?毕竟那就是我们会如此一团糟的原因。”“你不是在怪我吧?”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因他把事情怪罪到她身上而愣住了。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单独去那个市场。而且他为何一直提起时间,几分几秒代表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她看着他受伤的脸说道:“他们八成把你的智慧打掉了。”
他挖苦地看她一眼说道:“真好笑,我对你也有相同的感觉。”
他又在嘲笑她了,她虽不了解他的意思,但他的话却刺激了她,于是她很快地走开。“等一下!”
她转过头,用她独创的“现在又怎样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力气割断我脚上的绳子,你必须帮我。”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拒绝他的要求,但他被殴打的脸、憎恨的眼神,和肿大的双手,阻止了她不礼貌的态度,而他一副被揍得狼狈不堪,却仍骄傲地站在屋内等着守卫离开的记忆,使她不禁捡起那把短剑。
她握紧剑把试着解开缠在他脚踝的绳子,可是那绳结和拳头一样粗,而且不只一个,如此一来就算靴子被脱了下来,绳子仍紧绑在上面。
“怎么弄那么久?把这该死的东西割断就好了嘛!”他看着她和那些纠缠的绳子奋战。
“它好粗。”她抱怨地说道,一次又一次地试着割断它。她决定可能是角度错了,于是换了个位置再多用点力,咬紧牙根,然后闭着眼睛迅速割着,最后用力一切。绳子断了,刀子陷人某种柔软的东西中。
他大叫一声,骂了串脏话。
她睁开眼睛,他肿大的手抓着足踝上方,血自他手指间流出来。
“我的天!”她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膝盖。“对不起!对不起!”抓起她的裙摆,她试着去压那伤口。
“走……开!”他咬牙说道。
“拜托,”她恳求着,感觉很难过。这只是个意外,但事实上她砍到他的脚了,而他又是个已经受伤的人。她可以感觉到羞愧的眼泪涌上眼中,她把它们眨回去,低声说道:“真的很对不起。”
室外传来接近的脚步声,她害怕地呆看着,等着门被打开,然后逮到山姆没绑绳子。“把绳子套回来,快点!”他小声地说。
她回头,发现他已经把足踝上的绳子重新绑了回去,靴子半卡在他的脚上。“快点,该死!”
她紧张的手指笨拙地扯弄着绳子。
“快点,莉儿,速战速决。”他把手腕伸给她。
“不要动!”她焦躁地低语着,终于在他腕上打了个松松的结。
门打开了,她快速转过头,但因为速度太快,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对准眼睛的焦距。
那个矮小的男人拿着他们的饭和一桶新鲜的水走进来,她松了口气,深怕路拿会逮到山姆。放下水桶后那个男人拿了一碗饭给她,然后露齿一笑递出一只汤匙,她对他回以一笑,此时山姆用他的脚推了推她的背部。
她挺起身子皱眉转过身去生气地瞪着他,他用视线朝下面指了指,她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他手上的绳子松开了。
那个带饭来的人从旁走过来要拿山姆的碗给他。如果山姆举起手,那松脱的绳子一定会落到地上。
“我来帮他拿。”她挡在山姆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碗,那个人停了下来,于是她给他一个微笑。
他眨眨眼摇了一下头,然后把碗递出来。
莉儿接下它,在那个男人离开前都不敢呼吸。他终于关上门并传来一阵锁门的声音,她放松地吐了一大口气然后转过头,因为自己所做的正确举动而微笑着,心中则有种对他的伤有所补偿的感觉。
她笑着拿起她的碗,脸上浮起一股自傲的神情。
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扑通一声落在她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