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乖乖坐着吧。她咽口唾液。
骆旸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僵硬的肢体和表情,忍不住在心底数口气。
「嗯……那个小姐果然像你形容的那样。」莫姨唇畔有着笑,显然已从他那边得知一些状况。
「得麻烦妳了。」他对莫姨说道,然后走回车旁,刚好对上孟恩君求救的眼神。探手拉开门,他靠着车身往下睇视她。「可以出来了。」等不及她老是温温吞吞的动作,他自然地牵起牠的手。
她颊上一红,不敢抬头看他。「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可不想站在这里等到天亮。」催促她走出车外,他自己则弯身从后座拎了个包包出来,然后牙关上车门。
「那个——」是她的……呃,包袱。是他昨天要她收拾的,为什么现在要拿着?她心里有好多疑问。
有点畏缩地跟着牠的脚步,走到妇人身前。
「她是——」骆旸正要为两人介绍,说到一半却停住,转头看向她,「对了,妳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她连耳朵都热了。姑娘家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她垂眼盯着地面,像是要将它穿出一个窟窿。
干嘛不说话?「妳——」
「你好,我姓莫。」温柔的声音透进孟恩君的耳朵里。「这里的每个人都叫我莫姨,我该怎么称呼妳?」她笑得瞇起眼,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孟思君抬起脸,只觉面前的妇人好慈祥地望着她,不觉松懈了些不安,抚平了心里的怕生。
「我……我……」这个大娘在微笑,是对着自己呢。彷佛被感染般,慢慢地,她微白的唇也缓缓上扬,「我……姓孟,娘都叫我思君。」气虚的话音有一点点喘,交握的掌心里,也有着热度。
她期待的表情,还有怪异的说话,并未让莫姨的笑容有任何变化。
「那我就叫妳思君,好不好?」她轻声说道,很柔很柔地,融化了防备。
啊,这个人……有一点点像娘。孟恩君怔怔地凝望着面前的妇人。
「好。」不自觉地,她乖顺的点头,如同以往娘哄她吃药时那般。
「乖孩子。」莫姨摸了摸她干燥的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身体微颤了下。她漾出了抹和蔼的笑,「来,进来。我听骆旸说,妳身体不太好,今天天气冷了些,别站在这里吹风了。」拉着她骨瘦的手腕,转身走进室内。
有人关心她……又有人关心她了!
孟思君简直受宠若惊,她很努力地克制,很努力地眨睫,很努力地深深呼吸,才能让自己酸涩的眼里不要跑出泪水来。
想起些什么,她回首看向高大的骆旸,后者却因为她眸里所传达的感谢和喜悦「……干嘛那么感动?」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不得了的善事。他不解地自喃,提着包包跟着她们走进眼前有些年代的两层楼建筑。
「大哥!」惊喜的呼唤伴随着小小的身影冲上前,骆旸还没出声打招呼,就被撞个满怀。
腰部被紧抱着,他勾起唇色往下看——
「你精神真好,小风。」他捏了捏他柔嫩的面颊。
「因为姨说大哥要回来嘛!」小风笑得合不拢嘴开心的脸上粉粉红红的:「大家听莫姨说你要回来,所以今天放学都很快就回来了。」
这厢话声才落,叉有人扑到骆旸腿边,短短小小的四肢死命巴住。
「哥哥,抱抱。」清嫩的嗓音夹杂着吸口水的配乐,已经把裤管弄湿一块。
「好,我抱。」骆旸失笑也弯下身,正待把院里最小的孩子从腿上「拔」下来放进怀中,背后却遭袭击。
「我也要抱!」四、五个二岁到十岁不等的小孩,一一从旁冒出,就像无尾熊在爬树似,巴着他颀长的身躯不放。
他利落地抓起两个小的夹在腋下,背后再背一个,腰上那个先搁着,两只大腿被缠,干脆就站在原地。好不容易都把他们公平地分配好位置,才抬眼,就对上孟思君捧着热茶,一脸呆愕。
「看什么?」他可不是杂耍马戏团。凶恶的面容挑高眉,对照一颗颗可爱的小头颅小脸蛋,说实在的,真的很像不肖人肉贩子挟持拐骗弱小孩童。
他……真受孩子们喜爱。她楞楞地从极端不协调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嗫嚅道:「我……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他刚才不自觉挂上的笑容,还有他对待孩子们的和善;更意外他这张土匪般的容貌……原来不只她一人不怕。
虽然她早就认定他只是外表吓人,内心一定不是如此,但她还以为这秘密只有她知道呢。
这些天,因为她不会用那些不曾看过的东西,因此都是骆公子在照料牠的起居饮食,帮了她好多好多的忙,她老是笨手笨脚又常做错事,他虽然凶巴巴地骂她,但隔日依然还是替她打点好一切。
结果……到了最后,害她都把他骂的话当成是他关心她的表示了。
因为……她就是有那种感觉嘛。
没来由地脸一热,她连忙移开视线瞅着自己手指。
她在想什么?好像……怪怪的。
骆旸一看到她那副没自信的怯懦样就忍不住提醒:「话不要每次都只说一半,讲话要直视对方,声音大一点。」他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怎么她就是记不得?「还有,不要驼背!」好像一只乌龟。
孟恩君闻言,吓得赶紧挺百了背脊。
之前他也曾这样训斥她,大手还随着话语拍在她背上,险些没让她跌飞出去。
「妳已经够龟毛了,别又老像背着个壳似的。」他像个教官般再次说道。瞧她那副胆怯的样子,最容易招人欺负了。
她知道龟,也看过图册,娘也曾讲好多事情给她听,可……龟有长毛吗?
她不懂「龟毛」的意思,但却从语气里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话。抿着唇瓣,她细声地抗议:「我……我才……才……」没有壳。
「什么?」他瞇眼,刻意放大音量。
一如这几天的训练般,她反射性地坚定重复:「我……我才没有!」中气仍是严重不足,却多了点自信。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骆旸扬起了嘴角。
「很好。」有进步。
很……很好?他……称赞她?他在称赞自己?
为……为什么啊?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几乎不曾被人夸奖过的她,打从心底涌上满满、满满的愉悦,胀得整颗心鼓鼓的,一下子,连病白的头间都红透了。
「大哥,她是谁啊?」她是不是很想睡觉啊?小风仰起头,终于逮到发问的机会。
孟恩君垂首望着这发问的孩子,半晌,才迟钝地注意到他双手皆没有手掌。
「啊……」她放下茶杯,急急蹲下身和他乎视,连声道:「你……你的手……全么、怎么会这样……」好糟糕,得快点叫大夫来帮他看看才行——
小风歪着脖子,大眼瞅着她慌张的样子,然后,抬起圆圆的腕节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心:」她吃了一惊,侧身避开,用冰凉的双手轻轻地包覆住他的小手腕。
「会碰痛的……小心点……」
「不痛的,大姐姐。」小风微笑,看着她的眼睛,稚气的脸上有着腼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就是这样了,所以不会痛,妳不用担心。」
「咦?」
「妳可以摸摸看啊。」他将另一只手臂也递到她面前。
「这……」她下意识地把眼光投向骆旸,他却反常的沉默,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好迟疑地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抚上小风的手臂,发现他还是如阳光般笑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这才明白地确定他真的不疼。
望着他粉嫩的双颊,不知怎地,她的眼眶湿了起来,突然觉得好难过。
「对……对不住!」她好笨,笨死了,又做错了事,而且伤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
「不会啦!」小风拉开嘴角,笑容更大。「我真的不痛哦,因为是天生的,所以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偶尔还是会麻烦到其它人,我很高兴妳这么怕我痛喔,所以不会难过啦……大姐姐,妳不要哭嘛。」他赶紧反过来安慰她。
她只是蹲在地上低着头,压抑着啜泣声。
小风伤脑筋地看向骆旸,骆旸撇了下嘴角,还是没有动作。
啊,大哥好讨厌喔,故意要他自己处理。小风皱了皱鼻子,忽地想到一个可以教这个姐姐不哭的方法。
「大姐姐,」他唤着,用圆手腕碰了碰她的头顶,「大姐姐,妳不要哭嘛,每一滴眼泪里面都住着一个天使喔,如果妳流很多眼泪,他们就统统跑出来了,没地方住,很可怜耶。」要是眼泪掉在地上,就摔死了……唔,大概。
他伸长脖子要吸引她的注意,唱作俱佳,略显夸张的语气夹带着比手动脚的丰富肢体语言,果然有了效果。
「……啊?」她抬起汪汪泪眼,听不懂他口中的「天屎」是什么东西,怎么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又为什么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