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晹先是停住,然后握紧了掌中的小小腿,胡渣渣的下颚极不明显地缩了下。
「你真是人小鬼大。」「我才不小!」他立刻反驳。
「是,妳不小。」走到外头可以散步的绿草皮,他忽地快跑了起来。
——可是爱玩飞高高!一边喊,他边加快速度。
小风只是紧紧地揽着他的头围:感受那凉快的风抚在脸上,哈哈大笑。
「护士阿姨会骂你的!」不仅奔跑,还大叫呢!
「我又不是在走廊上!」出了医院,就没人管得到了。
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橘黄色的天空下,他们徜徉其中,舒畅地玩闹着,直到骆旸不经意将视线焦点停驻在医院二楼的某一扇窗口。
顺着他的目光,小风瞇起眼看到那窗口好像有人影在晃动……唔,那个大姐姐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想睡觉。
「大哥?」目不转睛了呢。大哥认识那个大姐姐?
他不答,拉开强壮有力的长腿就往回跑。
「大哥!」小凤吓了一跳,只能抱住他的短草头,看着他冲进一楼大门。
啊啊!真的会被护士阿姨骂了!
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她是到地府了吗?
为什么这么黑?刚刚不是很亮吗?地府很穷,油灯都用光了吗?
引魂使者呢?牛头马面呢?那个……声音粗粗的鬼大哥呢?
不是要带她去见阎罗王吗?
怎么——
「孟思君。」
「吓!」谁在叫她?很惊讶地抬起头,却只望进黑漆漆的一片。
「孟思君,」那话声重复着她的姓名,没有理曾她的反应,一字一句地徐缓出口:「妳这一世的名字是孟恩君,本来阳寿已尽,但后世的魂魄却顶替了妳上了奈河桥。她已喝了孟婆汤,投入轮回,再难重返阳间;后世的本命灯还不到熄灭的时候,妳只能取代她,用她的躯体续完她该有的寿命。」凉凉寒寒的嗓子、平板的语调,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周遭,听不出方向,听不出情绪,只让人感觉好冷。
「什么?」孟恩君瞪大眼,虽然这人话里有些字句很耳熟,但她却无法拼凑,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楞问。
死沉的声音没正面答复,只道:「时间到了,你快丢吧。」
「你……你是谁?」她疑惑地间。左手腕忽然叉有些刺痛,她皱了眉。
「妳不用管我是谁。」
「可、可是……」她压根儿不明白他刚才的语意啊。左右看了下,除了黑还是黑,寻不见身影,却能听到那人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话声,让她略感害怕。
「别再可是了,再不走,时辰就过了。」
「我……」究竟要走去哪儿?「什么时辰?」她下意识地退两步,没注意耳边响起一道极细微的碎裂声。
「重返人间的时辰。」没有理会她的害怕,淡到宛若无味清水的嗓音,维持着冷情乎波续道:「孟思君,妳听清楚……」
「什么?」原本虚无的空间霎时刮起阵阵强风,她一惊,被卷得往后运返。
那人却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极慢地说道:「……妳的后世放弃自己的躯壳,不愿为人;妳这一世则因重病抑郁而终,两世同时入了阎罗殿大门,但拘提往生者魂魄的使者却弄错了,本该轮回的后世在阎王前撒谎冒充妳,如今她已重新投胎,难再更正。为免本命灯熄灭打乱生死簿上的轮回,只有将错就错,让妳回到后世的躯体代替她。」
「咦?」什么?这人在说些什么?她完全胡涂了。「你……妳是在跟我说话吗?我不懂……你、你在说什么……」腕上的刺疼更明显,周遭的气流开始混沌起来,她只觉阒闇的空间逐渐歪斜扭曲,本来不痛的头也加剧,似要崩裂。
「不明白是当然的。前世返后世,妳并非第一人,就当成是天意吧。」
「我……」天意?天意不是要她死吗?所以她才会一直生病啊!亟欲开口却不成,忽有一影像闪过脑海中,她霎时浑身一颤:「你……妳是……呀啊!」
像是脚下踩着的地面塌了,她整个人瞬间下坠,许许多多景物掠过她脑海,杂杂花花、纷纷扰扰,犹如巨大的洪流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只听那冷淡至极的声音直接穿进她脑海,缓缓道:「去吧,妳该醒了。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阎罗殿不是好地方,时候未到,就别再进来了。」
「等……等等!」她不懂,全都不懂啊。
骤然爆开的黑潮夹带着无数啸音冲破她耳膜,彷佛被某种丝线紧紧地缠绕,她不能动,也动不了,只感觉自己永无止境似,直直不停地坠落……
她是孟恩君,然后呢?然后呢?
前世?后世?什么天意?
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芒几乎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妳醒了?」微讶的女声在身边响起,知觉一点一滴回流,手指触到了身下柔软的床被,她的意识阻塞住。
她……她是死了吧?除了鬼大哥的手,自己还可以摸得到其它东西?
「妳等等,我请医生来帮妳检查。」一旁的女音再度开口,这会儿还多了一只手越过她头顶。
呃……她……这位姑娘……这位「鬼」姑娘的衣袖好像奇怪了些……
那只从衣袖里伸出的手搭上了她的右腕,肌肤接触的感觉,带给她一阵战栗。
孟恩君缓缓地移动视线,然后就看到一个头上戴着白布折迭成的发饰的白衣姑娘,一边按着牠的手腕,一边看着墙壁,喃喃地数念着。
「好了,妳的脉搏有些快,但还算正常。」护士小姐过没一会儿就放开了手,然后朝着她微笑。「等一下我再帮妳量血压。嗯……妳是不是很想睡觉?」她忽然说。
「……呃……」血鸭?是……一种鸭子吗?孟恩君一脸茫然,发现那个全身上下都极其怪异的姑娘,一双晶亮瞳眸直直盯着自己。「妳……在跟我说……咦?我的声音?」讲没几个字,她就骇异地发现到自己的嗓子竟陌生得像是别人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护士小姐赶紧又按了次墙上的呼叫钤,然后帮扶坐起身。
「要不要先喝点水?」她拿了个大枕头,塞在她背后。
「我——」不对、不对呀!这声音不是她的:「我……死了吗?」她傻呆呆地自间着。抬眸看着周围的一切,什么东西都好奇怪,就连她身下的垫铺,也非她所熟悉的。
护士小姐听见牠的自语,给了她抹放心的笑。「妳没死,这里是医院呢。」短短两句话,却像青天霹雳。
「没死……我没死……」这里不是地府?那白衣姑娘也不是鬼……这是哪儿?
一院?是……地府的隔壁吗?可是,白衣姑娘又说……
「我没死……」她略微失神地重复低喃。
缓慢地转首搜寻着,没有她熟悉的景象,也没有她认识的面孔。
宛如还深陷在梦境里一般,她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目光所及、耳朵所听、身体所感受到的,却又如此真实得教人害怕。
倏地,她在明净的玻璃窗上瞅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相当瘦弱的女人,长发披肩,五官算是清秀,但却极为没精神,尤其是那双略显下垂的眼角,瞧起来像是有几百年没好好睡过觉似,要是有人看到她,肯定曾觉得她一合目就会在原地睡昏过去。孟恩君喉咙干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然后很快地发现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咦?僵硬了下,她讶异地睁大眼,偷偷地转动着脖子试探,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呆愕。
她张嘴,女人他张:她侧脸,女人也侧;她不信邪地学起好似千斤重的手臂摸着自己的轮廓,女人……也和她如出一辙,就连迟缓的动作都不差分毫!
孟恩君瞠目,死命地瞪着那人影,她不识得:不识得:但是,怎么会「是……我?」她震惊,不敢置信地低喊。原来不只牠的声音,连她的面貌,都变得像是别人的:「怎、怎么?!怎么会如此?!」这不是她,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怎么了?」护士小姐察觉牠的神色不太对劲,忙出声安抚。
「我……不是我!」那上面的映影,连同白衣姑娘一起照了进去,孟恩君更确定那长相不一样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啊!那个……她不是我啊!」她慌得语无伦次,只指着窗口,用尽虚弱的力气拚命否认。
这里是哪里?她这张脸是谁的?急急地左右张望,房里、廊上一张张不曾看过的面孔,只是像在大街边看戏那样,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眼神中夹带审视。
「妳冷静点。」护士小姐见她神色焦虑,尽量放柔了声。
「那个人……不是……」她急得满头汗又难以解释清楚,深沉惊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切,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然,他太过冲击了。「我不是……这个人不是我啊……」这容貌、这身体……还有这些衣着奇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