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开眼就看见他,没有被带走呢。真好,真好!
骆旸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小风机灵,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本来他想是想骂她一顿的,但……
总是这样的,遇上她那种似乎从来不曾这么喜悦的笑意,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他虽沉默,但神情却柔和了下来。
感觉他传递过来的关心,她凝视着他半晌,才小小声地道:「你知道吗?我……作了一个梦喔。」
「……什么梦?」彷佛怕吵着她,他只是轻声地响应。
「我啊,梦到我本来是个没人爱、没人在乎,甚至没有存在价值的人。」半垂着眼,她缓缓地低诉:「然后,忽然有天,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害怕极了。」
他无言地地倾听,神色温和。
「可是啊……我很幸运,因为有个人帮了我。虽然他似乎感觉我有点不寻常,可还是忍耐又细心地照顾我,请人教我在这里重新开始,增加我的朋友和快乐……他……他甚至改变了我某些非常不应该的想法,我好感激、好感激。」
「只有感激?」他瞅着她。
她笑出声,表情却有点悲伤,又带着疼痛。
「骆大哥,你……知道「七出之条」吗?」摸上他的脸,她一些一些地触碰着,「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个环境里,身体不好就像是一种重罪,像我这样带病的女子,是没有被人爱的权利的……」
他没有安慰,没有回答,也如平常般没有深思她那又古又今的话,只是反问:「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妳会如何?」
几乎是同时,她颤着睫,绽出了笑颜。
「嗯,我不会走,也不会改变心意。」她知道,她一直都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你教会我的。我现在不认为那是一种罪……而是一种考验。如果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我,通过这个考验,那人才是真的……真的爱我……对不对?」
「对。」他板着脸严肃道:「所以,妳什么都不要乱想,也不要作这种奇怪的梦,乖乖地当个好吃懒做的病人就好了。」
他说对呢,这么毫不迟疑。
他有没有察觉,他等于说了「爱她」这两个字?她本以为,他这么容易害臊脸红,是一定不会讲这种话的。
她怎会不幸?她怎会命不好?
是不公平也好,是一个机会也好,是阴错阳差或者天可怜见,怎样都好。
她的确失去了很多,但是,如果她拥有全部,就没办法遇见他:没有遇见他,她就只能抱着遗憾、满心的想与恨,直到死去。
她深深地望着他,久久,才低声道:「或许,我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你相见呢……」
「……什么?」
「不,没什么。」或许,晚点再告诉他,她还梦到了他们俩白头的样子。
「别再说话了,妳声音哑了。」
她点头,让他陪在身边,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嗯……骆大哥。」
「又怎么了?」
「什么是开刀?」
他一顿,对上她睁大的眸半晌,才了开眼耐心道:「开刀……开刀就是把妳身体切开一个洞,然,在妳身体里进行治疗……」
「好、好恐怖……」
「咦?咳!其实医生是趁、睡着的时候才会动手,妳不会痛,也不会看到血,所以……」
另一个开始
「老大!你有没有搞错!你突然改成这样我很难做耶!」常雅文头上戴着工地的安全帽,一手拿着建筑图稿,一手拎着把铁锤,看到骆旸来了,立刻飞奔上前张牙舞爪。「咦?思君,妳出院了?」慢了半拍才看见他旁边的女子,她大声地表现自己的惊讶。
「嗯。」孟恩君微笑,「妳还是一样有活力。」
「那可不!我的优点嘛!」哈哈两声,她伸手就想搭住她肩,不料却被一只大掌从中阻扰。「干嘛啦!」她瞪着自己的师父兼老板。
骆旸瞥她一眼,道:「她才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妳别把细菌传染给他。」
「什么细菌?!」常雅文本想和他理论,后来一看自己满布泥尘的双手,连忙后退两步,跳开一个距离。「妳还不是有细菌……虐待人的细菌。去!」暗暗念两声,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妳过来。」他牵着身旁人的手就要走。
「等一下啦!」常雅文赶紧追上,手一扬,指着图稿上被修改过的地方。
「还没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个地方——」
他停步,侧首,挑眉道:「妳一个建筑系高材生,该不会运这种小事都摆不乎吧?一知他心意,但被他这样在人前呵护倒是很少有过。孟恩君不禁红了颊,自己在心底欢喜,是对雅文不好意思了。
她呆了下,随即光火,「你说什么?!」居然敢怀疑她的专业知识和一步一脚印被虐待而累积出来的技术:她指着他的鼻子,「你别以为妳现在出了名就有什么了不起,好啊好啊!我要是不把它搞定,我就不姓常——」随着语音的拖长,她奔回临时搭建的休息处,召集那些被她唬弄说是校外教学、其实是来做工的同学朋友,外加只是有点交情的路人甲乙丙丁,开会协商,排除困难。
「雅文……」
「别管她。」轻拉着孟恩君,他老神在在地带她往后院走去。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对她好坏。」
「这是磨练,这样她才会进步。」一点都不惭愧。走到一个定点,他指着这栋他住了二十多年、现在即将步入改建的两层楼老房子。「最右边的地方,我想把它打通,这样子那个房间就会变大些。」
她抬头望,那里是他搬出去前住的房间。「为什么要变大?」
「因为本来是一个人睡,但以后就是两个人了。」他的视线不是放在她身上,话声也比刚才僵硬了点,像是极为不熟悉。
她楞住了。转动脖子,凝视着他,差点找不着自己声音。
「你……说什么?」她颤语:「再……再说一次。」
「我说,以后就是我跟你两个人一起了,所以房间要大一些才好。」他重复道。本来不想先讲的,见她傻傻地瞅着自己没有反应,更加觉得大概太过于突然。
场台好像也不太对。还是要送束花,然后半跪在地?
……他绝对做不出来。
清咳一声,他红着耳朵回过身,准备亡羊补牢转移话题。
「我听小风说,妳喜欢在院子这块空地种花,所以——」随着一个从背后而来的撞击,他的话声中止了。
缓缓地垂首,睇着环在腰间的骨瘦手臂,他的眼神充满怜惜。
「这是妳第一次主动抱我。」他知道她很保守,每每都是他先亲近,但却又担心她不喜欢。她会有这种举动,他简直要感动得落泪了。
她只是把脸贴在他背后,没有说话。
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他昂起头看着天空,笑道:「妳知道吗?终于能够盖一间大房子让大家一起住,我实在很开心。」他难掩愉悦,轻轻地拉开她,让她站到自己身前。
她更开心,比他开心好多倍。
好多话想告诉他,像是要溢出来的某种情绪想要表达,她湿亮的眼眸里闪着光芒,由于太过于急躁,让她要比手划脚起来了。
「没关系,慢慢来。」他失笑地握住她握紧的心拳头,「时间多的是,不急。走,去找他们,下星期要动工了,我要打个电话联络工地认识的朋友来帮忙。还有莫姨的厨房得增大些,还想问问晓生要不要换间安静点的房间,顺便在院子里做个小风也可以玩的秋千……」
夕阳下,身影拖得好长,随着细微的动作摇摇晃晃,像是快乐地在跳舞。
绕着圈圈,永有无止境。
《前因后果加中间》之完全补充版
其一 人
——活着,有什么好?
当一个人活着,有什么好?
人们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但就是因为知道了太多大多的事情,所以很多东西就没办法单纯地来看待。
「妳就是孟思君?」我问道。
「是……是的。」
明明就在发抖,明明连头都不敢抬,为什么这个凡间女子还要扯谎骗我?引魂使者会弄错,难道她天真的认为看尽人间生死的我也不曾发现?
「妳可知欺骗神明的下场?」
她剧烈地颤了下,我并不意外。
每个曾经站在这里的人,都会害怕。
害怕,似乎是一种负面的情绪,我……已经遗忘很久了。
「我……我希望把我的命让给她,就算下辈子没办法当人也无所谓,我……我求求你!」
她跪在我面前,虽然距离很远,但我依然瞧见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认真。
这个凡间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引魂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因为这样,而产生怜悯?
为什么?
她应该知道,她的前世和她一样,皆苦于疾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让她的前世返回阳间再去受一次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