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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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痴楞的大问号。

  「我当然还会再来的,傻瓜。」他边往外走边扬声:「我答应妳,不会不管妳的。」就当他们有缘吧。

  呆了半晌,她才兴奋地红了脸。

  他留下的笑声被寒冷冬风吹了开来,扩散成无限柔暖。

  第四章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就像是件了一个恶梦醒不来般,心口被压得疼痛难耐,不论她多想挣脱,终究只能无力地在黑夜里独自陷落。

  她曾怨过,为何她必须承受这种苦难?

  她也曾恨过,恨上天的不公平,恨自己命运的乖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每回望见年迈的娘亲因为她的病情而得彻夜看顾,无法好好休息,她就恨。

  恨到想杀了自己。

  可是却又无法付诸行动。娘总是笑着告诉她,说她的痛有朝一日一定会好起来,而她也深信自己能慢慢地恢复健康。然而一年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恨日积月累,心却逐渐麻木,因为她知晓自己得和这病魔纠缠一辈子。

  吃药、呕吐、心痛;然后重复。

  娘过世后,她只觉自己周遭的一切全场垮了,只剩一片黑暗空虚。

  她以为她的夫君可以帮她,但她错了。早该知道的,有谁会要个镇日昏睡生病的妻子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没有资格得到幸福,一开始就注定了。

  好寂寞、好孤独、好痛苦……她每天都这样想着:死吧死吧,反正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这身病骨又惹人厌,合上双目之后就别再张开了。

  「今天是晴天呢。」孟思君站在不大的庭院里,努力地瞇起爱困的眼睛,头上的阳光让她感觉好舒服,忍不住徜徉其中。

  这儿的天气比较不同,即使已经是冬天了,却没有长安城那么冷,不会下雪结霜冻得人吐息难受,因此,她可以走出房间,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幻想。

  垂下眼睫,她提着一个小小的浇花器,往一块花圃缓缓走去。她很慢很慢地移动,用双足去体验扎实的土地。

  不是作梦,她确确实实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用这双眼看,用这封耳听,用这个身体的四肢在触摸感受。

  是她,他不是她。很难今人相信的事实,却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每天早晨照镜梳洗时,她都会无意识地抬起手捏捏这张脸皮,发现真的会痛,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得尽早习惯。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想去探知为何会这样:她一向很认命的,这次也不例外。

  况且……骆旸先生好像也不变她讲那些前世今生……

  泛着苍白的唇终于拉开一道微弧;住了一个多用,她已经逐渐习惯彼此间有着差异的言词;还有,那些曾经让她恨害怕的器具,也都一一会使用了。

  箱子里有小人在唱戏的叫「电视」:房间顶会发亮的圆球或长棍叫「日光灯」:只能发出声音的叫「收音机」;可以洗衣服的大柜子叫「洗衣机」……很多很多,虽然有时还是会被吓一跳,但是莫姨和其它人都很有耐心地教她。

  唯一让她不能适应的,只有电视里那些羞羞脸的表演,和大冲上暴露的穿著:不过幸好,也不是每个人都非要穿成那样不可,她还是可以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啊!」瞅见花圃里种的花苗冒了芽,她蹲下身,欣喜地瞪大眼直看。

  深色泥土里,绿点点只有一丁点大,但光是这样,就能给她不曾有过的成就感。

  「好小喔……」那芽。用来鼓励人的那一句话叫加什么来着?「加……加油。」她小心翼翼地在绿穿上浇着水,希望春天来时,能开成漂亮的花朵。

  她也要养好她的病体,不要再去麻烦别人。这是她唯一急切想做的事。

  既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那么……有机会吧?

  她深吸口气,重燃希望。

  好安静,大家都去学堂了,莫姨去买菜,应该快回来了吧……房子里没有人,还是感觉好清冷……

  凉凉的风吹过来,她抱着浇花器坐在后廊的屋檐下,吸了吸鼻子,从大外套中拉出一条围巾,往脸上擦去。

  这条他留下来的围巾真好用,小风他们也都围在脖子上,一定是因为随时都可以用它抹掉不雅观的鼻水。

  熟悉的气息从围巾上侵入她的鼻间,她停下动作,不自觉地发楞。

  想见他。

  说不出为什么,她想见他。看一眼也好,地想念他凶凶的模样。

  他说会来找她,她就耐心地等,没事就坐在门口瞧;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啊。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渴望他出现,也为这种莫名的悸动找过理由,但不论她有多少个借口,终究仍是那个不曾更动过的意念——

  想见他。

  钤……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彷佛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着般,羞红了颊,赶忙站起来。左右张望一下,脑筋打结了几圈,才想起那是电话声。

  慌张地进屋,走到桌旁,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

  好吵……她摀着一边耳朵,鼓起勇气拿起话筒,铃声果然停了。

  总算安静了……呀:对了对了,还要对着这个东西跟别人说话才行。她快生生地瞅着手中的东西,慢慢拿靠近,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别慌,莫姨教过她,但这是她首次尝试……

  「喂……喂?」别、别发抖啊!她紧抓着自己的手。「请……请问找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才想拿开,那一头就传来回应:「是我。」男声极为低沉。

  咦?真的有人会往里面讲话!好稀奇哦——等、等等!这、这是——

  「骆旸先生?」她惊呼一声。

  骆旸先生?又不是老夫子!

  「孟思君,妳对人的称呼还是一样差劲。」他低笑,略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到她耳内。

  那样地接近,宛如就靠在她耳边沉沉喃吟。

  这……这个器具好怪!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居然能让人这么靠近地说话。不曾有过的体验,害她只觉脑子烧成一团糊稠,沸腾了,爆开了。

  手指微颤,悄悄把电话拿远一点,她结巴得厉害:「我……我……」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思念稍稍获得舒解,一种强大的安心感让她的思潮一阵鼓噪。

  听她讲不出话,他也没多逗她,只拉回话题问道:「我找莫姨,她在吗?」

  「不……不在。」轻摀着脸,突然感觉好热,大概……是因为他的话声贴得这么近。

  「没关系。下个月过年我会回去,妳帮我跟她说一声。」

  「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过来?」他终于要来看她了?

  「怎么?」反应真大。「妳不欢迎我?」他还以为她巴不得他快去,之前她不是还红着鼻头一副可怜样,没想到现在她鸠占鹊巢,就忘了他。

  不过,这似乎也代表了她已熟悉环境。虽然心里好像有种失落感,但他却挂着放松的笑,可惜这笑容无法透过电话线让她看到。

  「不、不!」哪会不欢迎!她、她是人欢喜了!赶快用力否认,就怕他误会,然后不来了。蹲下身,她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你……真的要来?」不骗人?

  骆旸对着话筒皱眉。「妳在笑?」声音好奇怪。

  「没……没有!」她无意识地用手绕着卷卷的线,一圈两圈。

  「那没事了,我挂电话了。」

  「啊?」这么快?挂了就表示听不到他讲话了。

  「又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没……没有。」她闷声重复道,语调明显降了几分。

  他长指敲上桌面,沉吟了下,才道:「妳还有话要说吗?」

  三圈四圈、五圈六圈……她拉着卷卷的线在自己脚边画圆,却胆小地不敢开口。

  这家伙,是在等他出声?骆旸楞住。

  拜托!他最不会跟人聊天了:很想说一声再见就直接切断,但终究还是……便不下心肠。揉着眉头半晌,他才找到话题——

  「嗯……妳住在那里,还习惯吗?」天!又无聊又客套的对话。

  可她却高兴极了。

  「习、习惯啊!」气音突然拉高,纵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有多愉决。

  他一怔!怎么好像小狗看到了心爱的骨头在摇尾巴?

  圆滚滚的大眼彷佛在他面前眨巴着……啊,真受不了!就一下,陪她一下好了。不去想自己已经泛滥成灾的童军心,往后靠生进椅背,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笔就开始转。

  「有快乐的事情吗?」不然干嘛这么开心?

  「啊?有、有啊!」她抿了抿唇,轻轻呼吸了几次,才细声地说道:「我会用遥控器了,知道怎么开关电视,也会自己洗衣服……帮莫姨作饭,虽然切到手,但是切完半条红萝卜……我会开日光灯了,还有——。」还有什么?快想快想!好多话要告诉他,可她又说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发急了。

  「还有?」他接道。

  虽然骆旸仍狐疑她怪异又退化的举止,不过之前那些日子观察到她的个性实在单纯且不像在欺骗,所以最多只能说她不适应现代化;她的确跟乎常人有所不同,但他无意丢探查她为何会有这种转变,毕竟,她既没杀伤力也不会去害人,而且还是头一个见到他不会害怕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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