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我帮你想办法,只要你不去诺亚。”
耳边吹过重重的喘息,原来他比我还固执,固执得像头牛!
我们目前的姿势十分暖昧,学名是A类肢体接触,俗称拥抱。
我了解这是不对的,因为前一分钟还对此人充满戒心,这一秒却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仅仅是因为没有力气么?
别自欺欺人了!一个声音如是说。即使你有一身的力气你也不会推开,因为你累了,而被人拥在怀里的滋味是那么的好。
不可以!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已经不是风吹就会倒的温室花朵,你不再软弱,你已经独立了!要坚强!要坚强啊……
扰人的声浪起飘越远,我的意识也逐渐迷离。
最后的知觉,是他温热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
我安稳地睡了……
※※※
我是被钻进车窗的凉风吹醒的。
窗外闪过陌生的风景,这不是我熟悉的路。
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脸,一张专注的脸。为什么而专注?开车么?我把头偏去一旁,没有因为那未知的目的地而惶恐,甚至有再睡一觉的打算。
“醒了?”他问,显然留意到我的小动作。
“还没。”我回答,然后吞下一个呵欠。
“不问我带你去哪儿?”
“随你,反正什么时候回家都一样,一个人住的好处。诺亚那儿会有人帮我顶班,下星期再把缺漏的钟点补回来就行了。”
“没那必要。”
“为什么?”
“我帮你把工作辞了。”
“哦……什么?!”我猛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把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你再说一次!”
“我替你把工作辞了。”
“你怎么可以……”
“对不起。”
“呃?”我被他搞糊涂了。
他是顽固的大理石、花岗岩,最最不可能出自他口中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但刚才我又确确实实听到了。他有问题?还是我耳朵有问题?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转过身面对我质问而迷惑的眼睛,看样子准备把话说清楚再走。“你睡着的时候我找了个电话到诺亚,问他们有没有个接线生叫孟帆,他们说有。”
“然后?”
“然后我告诉他们你辞职。”
“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稳定的收人……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你……”我一方面对他的霸道决断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为他那“对不起”三个字暗爽不已,矛盾的感觉往来交战的结果就变成了这般语无伦次。
“那工作太辛苦。”
“我应付得来。”
“应付得来就不会晕倒了。”
“我又不常晕倒……”
“是,但不巧两次‘意外’都被我碰上。”
“那是你运气太好。”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感激他的关心,但对于他的自作主张仍难以认同。”现在我饭碗没了,你养我?”
“别担心,下一份工作在等着你。”他发动引擎准备出发。
“等等!”我一把抓住他握着车钥匙的手。“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已经帮你找到工作了。”
“真的?”我仍不相信。我才睡了多久?不到一个小时,哪儿这么快就找到工作的?不填资料,不考核,不面试,直接走马上任?做梦也没这么好的事。
“月薪一万两千元,管食宿。”
“什么性质的工作?”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什么工作薪水这么高?而且……食宿?那意思是……
“家庭教师。”他不疾不徐地解答了我的疑问,在我的呆愣中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
“和你未来的学生见面。”
“哦……”我不吭声了。
当初一个人搬出来住的时候,我不是没接过家教,但试了几个都不了了之。不是我教不来,而是看不惯那些为人父母的嘴脸。那总会勾起一段曾属于我自己的回忆,不甚愉快的回忆。这一次,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
车子驶到一座大宅前,仿佛主人一样直驱而入,一路开进车库。
“下车,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打破一路来的沉默。
“这里是……”我疑惑地望着四周,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家。”
“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学生?”
“我又没说学生不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他倒是很配合地坐在那儿让我打量。
“你让我教幼稚园还是小学生?”
“十三。”
“十三?!”我很不淑女地大叫起来。
“没错。”他答得极为平静,仿佛天经地义的一样。
“你……贵庚?”有些尴尬的问题终于问出口。不是我喜欢探人隐私,只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很难想象他已有个十三随的孩子……岁的孩子……
“虚岁三十。”他答得倒爽快。
三十……三十减十三……十七……十六……我在心里飞快盘算,被最后得到的结论下了一跳。十六……我的天……
“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发现,他已把车泊好,人也绕到了车的另一端,敲着车窗提醒独自呆坐在座位上的我。
“对不起。”我慌忙下车,有些手忙脚乱的。
“我带你去客厅。”
“等一下!”我喊住他欲转身引路的身形,想把情况问问清楚。“他……你孩子……我学生……不会是不良少年吧?”
我这么担心是有道理的,通常不太正常的家庭都会培养出异于常人的下一代,神童和问题少年的差别就在于那异于常人的部分朝哪个方向发展。
见我问得认真,他反而露出一脸神秘而自信的笑意:“见到宁宁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她,可以拒绝这份工作。”
十分钟后,我明白了他的神情何以会充满自信。因为,即使我讨厌他,也绝对无法讨厌宁宁;即使我有心拒绝他,也绝对无法拒绝宁宁。
没人会不喜欢宁宁这样的女孩。
没人会不为宁宁这样的女孩心动。
落地窗前的白色躺椅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形,泛着浅褐色光泽的长发披散在瘦小的肩上,也遮去了她的脸孔,一件过大的淡蓝色睡袍包裹着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脚。一本三毛的《随想》掉落在躺椅的扶手边。
我站在客厅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她似乎睡得很沉,开门的声音并没有惊扰她的好梦。我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走上去,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身旁的他……
他没发觉我的视线,因为他的心思完全被那抹淡蓝色的影子占据了。他目光变得柔和,不再幽深难测,不再捉摸不定,而是充满了光彩和宠溺,仿佛两眼干涸的泉突然涌出了清澈甘甜的泉水,有生命的泉水。
那一瞬间,我有些迷惘,有些眩惑,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从心脉根源处萌生,撩拨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动。
仿佛忘了我的存在,他缓步走过去,俯身拾起地上的《随想》,在躺椅前站定。
用指尖拨开她遮盖在面颊上的发丝,他轻唤:“宁宁……”
我从未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这就是父亲对女儿的温柔么?我突然羡慕起宁宁,因为她拥有一份难得的父爱,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的幸运……
“嗯……”睡梦中的人儿慵懒地挪了下身子。
我以为她要醒了,没想到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把那只帮她拢头发的大手揽进怀里当抱枕,又沉进了梦乡。
好个美丽的睡娃娃……我头一次发现,人的五官可以如此精致,好像精雕细刻出的水晶娃娃,特别是那双合拢的眼睑,长长的睫毛仿佛不是真的,比我的还要长上几分,还有那新月一般弯弯的眉和玫瑰花蕾般小巧的唇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太过白皙了,少了些健康宝宝应有的红润,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美,反而更惹人怜爱。
“……爸爸……”细微的声音来自她的梦呓。她的梦,想必是很美很美的吧?只要看到她边那朵美丽的笑,人谁都会被感染到她的幸福和快乐……
我不禁把头转向他。他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儿……
当我接触到他的眼睛时,我似乎看到了抹异样的感情,好像是……心痛?
怎么可能?当我企图寻找的时候,那双黑某已经蒙上了柔和的光彩。是我看错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宁宁,起来了……”他轻拍她的脸颊,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睡娃娃悠悠转醒,眼睛张开,闭上,再张开,活灵灵地眨了几下,突然扑进他的怀抱:“爸爸,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我有一刹那的困惑,宁宁的眼睛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我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因为宁宁很快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惧,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往她怀里靠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