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一切突然朦胧起来。不行,我怎么能哭呢?怎么能在她面前哭呢?
“对不起,失陪一下。”我强忍着眼泪冲进洗手间,将一捧又一捧冷水泼在自己脸上,直到再也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孟小姐……”丁苹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她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被她看到了,我为雷而流的眼泪……
“孟小姐,有件事恐怕是你一直没发现的。你看着镜子。”
“镜子?”我从洗手台上把头抬起……镜子?镜子里映着我和丁苹比邻的身影。
“你仔细看看,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么?”
我们的视线在镜中交汇。怎么可能……我们……我们竟然有着那么相似的神韵?尤其是眼睛……眼睛……
原——来——如——此——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解释。我终于明白了……
丁苹又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响在耳际的,是雷的声音……破碎了;飞跃过脑海的,是一幕幕雷的画面……也破碎了。
当我终于从这一切中醒来时,我在哪儿呢?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路人……我还在朝前走着,却不晓得该走向何处……
经过一家书店时,我听到这么一段歌词——
※※※
曾经一无所有 尘封的心风雨不透
回忆在我身后 一再一再对你说 崎岖的路别陪我走
宿命大起大落 你的双眸 你的双手 在幽暗之中拯救了我
是你让我一偿夙愿 丢开一切与爱相随
一次重生 一偿夙愿 放手是非 只求真切
就算爱情终将熄灭 人终究一去不回
该来的躲不过 就让我一偿夙愿
一偿夙愿么?我用手背擦擦眼睛,惊讶的发现那儿竟然一滴泪也没有了。
曾经一无所有的,是我;丢开一切与爱相随的,是我;在宿命中重生的,是我;如今熄灭爱情一去不回的,也是我……
这样的一个我,将何去何从?
※※※
不晓得我是如何走进那个街心公园的。大概是两条累得发软的腿自己找到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坐下来,随手将旅行袋放到一边。
用不着看表,昏暗的天色已然告诉了我大概的时间。该是西凤逐晚霞的光景,密布在天际的却只有不知名的云流暗涌——天茫茫,地茫茫,人海茫茫……
街灯一盏盏点亮,公园里的人也多了起来。老人,孩子,手牵手散步的情侣……
一个花花的皮球滚至我脚边,远处跑来一个梳羊角辫穿红裙子的小丫头,粉嫩的小脸上浮动着苹果般漂亮的光泽。我失神了,多健康的孩子啊……
“大姐姐……”怯生生的童音把我唤醒。“皮球还我好吗?”
我微笑着抬起皮球,轻轻丢过去。小女孩抱着球开心地跑了,跑进一群与她同样健康活泼的孩子当中。他们开心地笑,开心地追逐,像一群快乐的小精灵,一群把快乐带给周围每一个人的精灵……
然而,最后一丝滞留在我唇边的笑意终于也褪去了颜色。
因为我想起了宁宁。
快一整天了,宁宁……没事了吧?会的……她会醒的……一定会的……一定……
一阵眩晕袭向我,阻止我继续思考这没有答案的问题。
闭上眼睛,我无力地支撑着石凳上的自己。大地仿佛开始摇晃……
突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头上,我栽倒在石凳上面。
失去意识,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因为我知道自己被人搀扶着坐起来,我也听到很多杂乱的声响,有脚步,有交谈……最后,将我完全拉回这个世界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小孟!你不是小孟吗!?””
会这么叫我,会用这么独特的声音叫我的……我努力撬开记忆的锁,将涣散的视线集中在眼前那张过于庞大的圆脸上……
“妙红?”
“都是你啦!”妙红伸手拧了旁边的人一下。“让你别把飞盘扔那么远……看,打到人了吧!?”
“飞盘?”我迷惑地重复。
“不是我,是我老公扔的!小孟你放心,我替你教训他!”
“老公?”我仍然搞不清状况。
“对了,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小孟,我结婚了,他就是我老公——阿John,也是我那次相亲的对象。”妙红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脸上突然蒙起一层类似妩媚的光晕,说话的音调也略微降了一两个音阶。“我们上个月结的婚,本来想找你当伴娘的,可是没想到你突然就把工作辞了,照着你原来登记的地址也找不到人。小孟,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换了工作?可换工作也该先告诉我一声啊,不告诉我我怎么找得到你?找不到你最后只好让乔娜当伴娘。林妮气死了,不是因为我没找她,而是因为我比她先嫁人……”
我有些受不了她喋喋不休的轰炸,只好用力按住被飞盘打中的额头,刺痛的感觉反而更能让我清醒,即使是暂时的。
“小孟你还好吧?是不是头疼?我看还是去我家歇会儿比较好,反正我家就在这附近……”
“可是……”
“阿John,还愣着干什么?去开车啊!”
※※※
几分钟后,我坐在妙红家宽敞的客厅里,额头上贴着妙红翻了三个抽屉才挖出来的OK绷,手里捧着据说是用他们夫妻去欧洲度蜜月时买回的哥伦比亚咖啡豆磨制的黑咖啡……感觉有点儿恍惚,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妙红?从来没想过她会是我生命轨道里的一个分岔。可是,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她却偏偏出现了。缘分……毕竟玄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空气里飘满了饭菜的香味儿,掺和着厨房里的种种声音——水声,锅碗瓢盆的碰撞,以及他们夫妻恩恩爱爱的拌嘴……我突然觉得好饿。
“小孟!来尝尝阿John的手艺!”
妙红冲进客厅,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拉到餐桌前坐定,不等我说话就开始往我碗里夹菜,边夹边报上一大串我听也没听过的古怪菜名——
“这是阿John独创的——银河里的月亮。”
一个荷包蛋精准地落进我碗里——长长的的荷包蛋—一有点儿散黄。
“这是我和阿John一块儿研究出来的——在彩虹下野餐。”
青椒丝、红椒丝,黄花木耳萝卜丝——色彩斑润的大杂烩——挺有创意。
“这个是……那个是……”
不出一分钟,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出现在我碗里。我开始思考先夹哪一处才能不碰倒这座山其余的地方。倒是阿John很体谅地又拿了一个盘子给我,让我不至于望“山”兴叹到这餐结束。
必须承认,妙红嫁了个相当不错的老公。
阿John是个稳重的男人,给人一种绝对靠得住的感觉。虽然相貌一般,但他很疼妙红。这就够了。
至于妙红……一个沉浸在新婚甜蜜里的小女人吧?虽然嫁了人,多话的毛病不但没改,反而有日趋严重的迹象,多半是被老公宠出来的。但,她身上也有些什么似乎不同了……
最明显的变化——她瘦了,尽管那张圆脸几乎没怎么变,但身材明显进步了许多——不再仅以前那么圆滚滚。至于其它方面的变化……我形容不出来。是气质吗?还是举手投足间的韵味?女人味?
“你怎么瘦下来的?”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妙红戴着大手套在水槽边清洗碗碟,我站在一旁帮忙抹干。阿John则坐在客厅翻阅今天的晚报。
“有氧舞蹈和瘦身护理呗,每周各两次。不必节食,但肉一定要少吃。”
“那么有效么?”我仍持怀疑态度,因为见过太多不成功的例子。
“坚持啊!”她想了想又说。“一咬牙就瘦下来了。”
“那你一定很有恒心。”我由衷佩服。
“还不是为了阿John。”她边说边把最后一个盘子交给我。“哪个男人不渴望有个美丽的妻子?女人为了男人,是可以突破极限的……只要有心。”
我忘了继续擦手里的盘子。从来没想过这些话会从妙红嘴里说出来。一直以为她是肤浅的。叽叽喳喳,大嘴巴,和同事争风吃醋,终日担心自己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处女……这些才是她曾经留给我的印象。但……谁又真的知道一个平凡躯壳下寄放着怎样的灵魂?也许,肤浅本身正是大智若愚最完美的外衣……谁知道呢?
“你一定很爱阿John吧?”
“我对他一见钟情。”妙红承认得十分爽快。
“他一定也很爱你,我看的出来。”
“我们新婚啊,看不出来还了得?”她开始动手准备咖啡。“至于能不能一直爱下去,就要靠我们努力经营了。”
“经营?爱情也需要经营么?”我很诧异。
“爱本身当然不是经营出来的,但维持一段感情是少不了两个人用心经营的。至少,我会尽力做好我这一半。至于阿John,我只有信任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