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丽,我问你个问题,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她点点头,低声啜泣着,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痕。
“你爱不爱这个孩子?”
“它是我的宝宝,我怎么可能不爱?”
“有多爱?有没有爱到不顾一切也要把它生下来的地步?”
“不顾一切?”
“对,不顾一切。”我开始慢慢分析给她听。“这是一个生命,不是玩具和摆设,你一旦决定要生下它,就要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所以,你的生活将不再是毫无牵挂的。你也要考虑到你的家人,他们能否接受你怀孕的事实,会不会支持你。我知道伯父伯母都不大管束你,但这件事你不能不告诉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自己的家,那个已被我曾打算彻底抛开的家……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陶丽!
我赶忙扯回那丝涌出的牵挂,继续对她说:“还有你的学业。我们现在才二年级,离毕业还有蛮长的一段路,如果你一定要生下孩子,势必得休学一阵子。你更要学会容忍周围人的指点和议论,毕竟在大学里这种事情还没普遍到每一个人都能接受。最后,也是最实际的问题,那就是钱。如果我们做最坏的假设,你家里不接受这个孩子,拒绝提供经济资助,那么你就要靠自己了。当然,我会尽量帮你。”
说完,我松开她的手,给她一个完全独立的思考空间。
“孟帆,把宝宝留下,真的这么麻烦么?”她泪痕未干,但总算止住了哭声。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这是责任。”我严肃地说。
“可我从来没想过……”
“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孟帆你告诉我……”
“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但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啊!”
“哦……我不知道……”她又哭了,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从没见过这么无助的她。或者说,她从不曾有过这么无助的时候。我猛然记起了学伦的话——你迟早会宠坏她……你剥夺了她担起责任的机会……这对她不公平……
天!难道……是我?是我害了她?珍惜她的单纯,爱护地的天真,纵容她的任性……错了么?
头一次,我的信心动摇了。
也许,我真的错了……
※※※
“孟老师……孟老师?”
“啊!呃?哦,写完了是么?”我慌忙接过宁宁递来的练习簿,抓起红笔批改。
今晚的补习内容是三角函数。我出了十个小题目给宁宁,自己在一旁看着她做。没想到……
“孟老师,你今晚一直在发呆。是不是太累了?”宁宁关心地问。
“是么?也许吧……”我知道自己在为陶丽的事分神,但对宁宁没有解释的必要。何况,宁宁才十三岁,即使我把前因后果都告诉她,她也未必理解吧?
“孟老师……我……”宁宁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
“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帆姐姐?”她忽闪着那双水灵的眸子,有些期待地问。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觉得惊讶,同时亦为她主动表示出的友好而高兴。
“因为……因为帆姐姐比孟老师好听啊!而且帆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叫孟老师会把你喊老了。”
“谢谢啦。你若是真的喜欢,就这么叫吧。也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一点儿。”
“帆姐姐是很年轻啊,我肯定我们之间没有代沟!”宁宁一本正经地说。
“但愿如此……”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力不从心。
“帆姐姐,我看你真的累了。”宁宁自作主张合起课本,又把练习簿从我手里抽回。“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再做些习题,明天拿给你看,好么?”
这番话说得不容质疑,如果不是那柔柔的嗓音减弱了气势,还真有点儿像雷的再版。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好,听你的。别做到太晚,记得十点前睡觉。”我叮咛一番后便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
隔壁就是我的房间。
我正要伸手开门,突然被人从后面圈住。
“雷,你就那么喜欢吓我么?”我埋怨道,但紧绷的神经却随之松弛了。
“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沉稳而令人心安。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我拍拍他揽在我腰上的手说:“在这里会吵到宁宁。”
来到客厅,我本想坐在沙发上,但最终还是被雷拉进怀里。
我没有拒绝,但忍不住实话实说道:“你膝盖好硬,沙发比较软。”
“我喜欢抱着你的感觉。”
“我以为你已经有个女儿了。”我笑他。
“我从不这么抱着宁宁。”
“真的?为什么?”我惊讶地问。传达一份亲情,没有比拥抱更为直接而温暖的了。而他竟说没有抱过宁宁?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眉头微微锁起,像是试图锁起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你知道吗?宁宁今天叫我帆姐姐呢。”我体贴地把话题岔开,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乱发。
逼一个人说出心底的秘密,不是我的作风。尽管我很想知道,但我会等到他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
“那说明她开始接受你了,是个好现象。”
“雷……”我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在于什么?”他问。
“帮你松弛肌肉。因为我发现你很少笑。其实你笑起来蛮好看的,为什么不笑呢?”我边说边继续拉扯,直到两只手都被牢牢攥住。
“我不知道你也有这么淘气的一面。”他好笑地瞧着我。
“看吧,你的表情有弹性多了,证明我的按摩有用。虽然距离‘开怀大笑’还很远,不过我会再接再厉。”
“好了,下次让你捏个够。现在告诉我,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你晚餐吃得太少了,元嫂很介意。”
“哦,晚餐好吃极了,真的,元嫂的手艺是最好的。”
“跟我说没用,你要用行动证明。”说着,就像变魔术一样,一碟芒果布丁出现在我眼前。
“把这个吃完。”他命令道。
我把眼睛眨了又眨,怎么也想不透那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茶几上。”雷主动解答了我没问出口的疑惑。“你没注意到,更证明了你有心事。”
“没错,我是在为一件事心烦。”我坦白地说。
“吃完再说。”他把碟子塞进我手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但必须专心。”
“为什么?”
“元嫂的布丁不是一般的滑,不专心吃会呛到。”
“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没放在心上,拿起勺子挖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味道不错。
如果不是正在为陶丽的事不安,相信这布了一定更加美味爽口。真是应了那句话——心情是一切食物的味道。
不知道陶丽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我目送着她搭上公车,也打电话确认了她已平安到家,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今晚,她会想清楚吧?会么?也许,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的。换做是我,一天之内做出决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
啊……哦……咳咳咳……布了真的滑进气管了!
“看吧,不听话的后果。”雷连忙帮我把没吃完的布丁拿开。“看来你是不可能专心吃东西了,除非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抗议,是你……你让我先吃……”因为咳得厉害,我发出的声音与平时大相径庭。
“抗议驳回,我警告过你。”
“可是……”
“我劝你还是少说话的好。”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说来也奇怪,在他毫无技巧可言的拍打下,我感觉好多了。
“雷,知不知道你是全世界最霸道的人?”我喘着气说。
“也许。”
“不过你也可以很温柔的,就好像现在。”
“是么?”
“我喜欢你温柔的样子。”
“谢谢。”
“但我也不排斥你的霸道。”
“为什么?”
“因为这才是你啊!而且,没有霸道,也显不出温柔的可贵。”
我终于咳出了喉管里的布丁,有些脱力地倚着他,发觉这姿势舒服得很,于是又靠得紧了些。
“帆……”
“嗯?”每次他叫我“帆”,我都有种浮在海水中的错觉,整颗心一点一点地荡漾开去……
“你在考验我的自制力。”
“怎么?我这么靠着你会让你有反应?”我抬起头来。”那你刚才抱着我为什么不会?”
“你不懂男人的身体。”
“男人的心理更难懂……”我有感而发,
“你又在想什么了?”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我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脏的律动变得不规则起来。
认识他,是一个月前的事;感觉,却还停留在三天前。就在那个雾茫茫的早上,我似乎失落了一样东西——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