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劝慰她几句,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我现在主动搭话,妙红那一肚子“苦水”注定要往我身上泼了。尽管我现在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但对地这种水资源还是敬谢不敏的好。
和往常一样,我在休息室把水壶灌满,茶叶是自己的 所以不怕被冠上“中饱私囊”的罪名。
因为对自己的车技有自信,所以我敢悠然自用地边喝茶边骑车。从来没想过单手扶车把有任何危险性,因为我这么干至少有一百次了,但今天偏偏就倒霉地碰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意外……
依旧是顺着墙根转向“诺亚”的正门。很好,门口空荡荡的,我趁机举高左手的水壶,又灌下一口热茶。还不等我充分享受那股热流带来的舒爽感受,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从身后传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握紧刹车以自保,等到发现左手并没有控在车把上却为时已晚。
前轮停,后轮冲,我被整个抛了出去。
可笑的是,在那濒临生死关头的一刻,我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壶里的茶会洒出来……
身体着陆时我有一瞬间的眩晕,好在头部在双臂的保护下没有直接撞到坚硬的水泥路面,我很快就清醒了,但身体还不能立刻听由大脑指挥,所以我仍倒卧着没动。
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有人跑了过来,应该是车主吧?那辆几乎撞到我的车……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透着担心,至于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本身要负的责任或者医药费就不得而知了。
“我没事。”我此时已经可以动了,自然没必要装成重伤的样子。生来不是娇弱的命,普通的跌跌撞撞摔摔打打自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我一撑地面坐了起来,不在意地把遮住脸的短发往后一撂。
就这么一个动作,我发觉面前的男人好象浑身震了一下。因为背光,我只看得清他的轮廓,至于他的五官和表情则完全淹没在黑暗中,但我有个直觉,他被我吓了一跳。
莫非我的头受伤了,满脸鲜血?所以把他吓着了?可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色短袖衬衫和米色长裤粘了地上的泥土,有点脏了,但因为灯光昏暗的关系,所以不是很明显。胳膊肘破皮了,本来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看过之后一阵一阵的刺痛开始明显了起来。心理作用,我皱了皱眉,早知道就不看了。
我想站起来,却发觉跟前的男人离我太近了,如果我硬要起来一定会撞上他。
不知什么原因,他盯着我的视线让我很不自在,仿佛……仿佛藏身于暗处的野兽在窥探它的猎物……其实这种感觉是很没道理的,但感觉本身就很少有道理可言,至少我就经常有莫名其妙的感觉,而这次……多半是突发的意外,黑暗,和昏黄的灯光造成的错觉吧?
“请让一让。”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感觉到西装外套下的肌肉实在是坚硬异常。但我没有因此而退缩,因为我不打算在这里坐一辈子。
“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好象多了点方才没有的东西……
我自认为没伤到送医的地步,而且我生来讨厌看医生。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开口拒绝他的好意是不智的。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与其说我懒得开口,不如说我比较感兴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他把我抱了起来,霸道得很,根本不晓得人身自由为何物。
要是往常,我绝不会给任何陌生人近身的机会,女子防身十八式早就使出来了。可今天的情形比较特殊……特殊的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场车祸,而是这个把我抱进车里的人。
一个奇怪并且固执的男人,我在心里给他打下第一个评语。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我终于有机会打量他——眼眶幽深,眉浓而笔直,高高的鼻梁,紧抿的唇厚而饱满,下颚方正而棱角分明……总之这是一张轮廓极深的脸,极男性化的脸,有些像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刻。眼角的细纹(说不出是皱纹还是笑纹)在某一程度上破坏了这份欧式的完美,却没有影响半分,甚至凸显出属于他自己的特色……很性格。
遗憾的是,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不晓得是车内光线微弱的关系,还是那双黑洞中的光芒本就黯淡……
当然,我没有盯着他一直看,那是很失礼的。尽管我不是什么淑女名媛,但基本的礼貌还略知一二。以上的种种观察都是我“无意”间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或是反射镜时“顺便”注意到的。
此刻,我像个“小淑女”一样安静地窝在“大男人”旁边的座位里,而我的“小山地”也舒服的占用了”大宝马”的整个后备箱,待遇几乎和我平起平坐。
按理说,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惨道横祸,然后被陌生人强行带上车,就算不用浑身发抖眼泪汪汪来配合气氛,至少也要有几根神经紧张一下下才合逻辑,但我就是恐惧不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许我是累了,或者困了,或者……
沉重的眼皮终于体力不支地倒下。
※※※
“你习惯睡在陌生人的车里?”
这是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问话的自然是那个无意撞了我又执意“救”了我的人。
交代一下,我仍在他的车内,不过地理位置已由高速公路变成了市立医院的停车场。
“到了?”我迷迷糊糊地问,残留的睡意还在。
“为什么会在‘诺亚’?这个时间?”他又提出一个疑问,眉头也拧深了几分。
我依然摸不着头脑,含糊地“呃”了一声。
“我问你这么晚在酒店干什么!?”不知他被我的一问三不知惹火了,还是认为我根本在装傻充愣,右手重重一拍方向盘,发出“咚”的一声。
原来是问我在“诺亚”做什么啊……我终于明白了他的问题。
“赚钱。”我又打了个呵欠。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瞪向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在视线和他对上的一瞬,我察觉了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好象震惊,好象愤怒,好象鄙夷,好象……好象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在我的注视下,他把视线飞快地抛向车外,仿佛我的眼睛会咬人似的。
“下车!”
好冷的声音……冷得让我几乎以为自己方才的臆测都是做梦。
我突然对这个男人的反复无常失去了耐心。我没有义务回答他每一个无聊的质问!
因此,趁他还看着外面的时候,我飞快打开车门,跳了出来。
微凉的夜风吹醒了我,也吹走了这一晚所有的“特殊”。
当我缓缓转身面对紧随我下车的他时,我已恢复了平静。
“我是否可以拿回我的脚踏车?如果损坏得不严重的话。”言外之意,若是严重就要阁下赔偿维修费,管你身份地位是高是低,要是想赖帐就等着明天上报吧!
声音平淡,不卑不亢,有礼却把持着合适的尺度——这才是我的本来面貌。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看得很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好好洗个热水澡。
良久,他重重喘了一口气,但是没有说话。
“宝马”的后备箱开了,我的“山地”重获自由。还好伤得不重,档泥板有少许划伤而已,我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我不愿和他有过多牵扯。
本该推了车就走的,但身后飘来的低喃令我止步。
“不知感恩的人……”
如果我没听到,也许我就这么离开,回家洗我的热水澡了。但我听到了,所以我决定反驳一下这个男人的自负。
“先生,不知你所谓的感激是指‘诺亚’外的事故还是你送我来医院的‘义举’?如果是前者,我不认为我有感激的必要。若你指的是后者,我感激你这一程好意的护送,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享受比平时多一小时的夜风。我对‘谢谢’二字并不吝啬,如果它对你的男性自尊十分重要,我很乐意多说几次,而且不介意在前面加上‘非常’。”
我的眼神想必十分挑衅,因为一直面无表情的他竟然扬了扬眉毛。
这个小动作无疑给他那张扑克脸添加了一点点生气,温度回升了……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多奇怪的问题!我认识他么?不,可为什么他的目光仿佛充满熟稔?我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再次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深刻地研究找?
我是怎样的人?这倒也不乏是个有水准的问题。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大清楚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并不复杂,也不简单;我喜欢独处,但不讨厌善意的友情;我独立,但不给自己过分的压力;我相信感觉,但不倚赖任何虚幻的东西……我,一个典型的矛盾综合体。但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不矛盾的人呢?我面前这个男人,他心里,一定也有不少化不开的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