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过待会儿就回来了。”
“元嫂,不用忙着帮我准备早餐了,我想去散散步。”
“那也好,不过多穿点儿衣裳才好,外头挺凉的呢!”
“不用的,我一会儿就回来,而且走走身体就热了。”我嘴里这么说,其实是不想浪费时间回房拿外套。
“孟老师是要到后山走走吧?”元嫂突然问道。
“是的……也许……”我尴尬地回答,脸有点发热,就像心事被截破了一样。
“把伞拿上比较好。”元嫂从墙角的伞架上抽出一把红色的雨伞,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这种天气说变就变,说不定什么时候雨珠子就打下来,没伞可不行啊!”
“那……谢谢元嫂。”我只有道谢。
“还有啊……别忘了早点儿回来,元嫂煮好热汤等你们。”
“知道了。”我边走边应声道,走出侧门才想到,元嫂说的好像不是“你”,而是“你们”……
※※※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我发现自己对四周的环境一点儿都不熟悉。换句话说,除了通往公车站牌的那条林荫道外,我还不曾有过机会好好欣赏附近的景致。从后门出来,也是第一次。
后山……后山应该是在……我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根本不晓得怎么走去后山。
虽说上次雷带着我从后山回来,但当时那种情形,任谁也记不住的吧!
现在,我该往哪儿走呢?
眼前倒是有几条可以称作“路”的东西,明显是被人踩出来的,不难看出杂草再生的痕迹。
更糟的是,起雾了。十几步外的景物皆蒙上薄薄的白纱,更远些的则完全藏起形迹,只依稀剩个轮廓。
回去问元嫂么?我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说好出来走走,如果没走两步就折回去,元嫂不笑我才怪。
那么。就交给运气和感觉吧!我不再犹豫,信步朝斜下里走去。
想不到,在雾气里踏草而行的感觉还蛮不错的,宛若置身云雾缭绕的神仙居所。距离的感觉变迟钝了,明明出手可及的树啊、草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跟前;而本来不在视野中的东西——树杈啦、石头啦——倒时不时毫无预警地冒出来。
当视觉不再主导身体时,听觉和嗅觉开始灵敏起来。我听到了鸟鸣(偶尔也有几声乌鸦叫),听到了树叶抖动的“沙沙”声……仿佛还有水声?空气中飘来谈谈的……淡淡的……香味儿……是花香?
多么惊喜的发现!我找对地方了么?来到有蔷薇花的地方了?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冲动,我突然对着迷蒙的雾气大喊:“雷!你在附近么?如果你在,回答我!”
为了不让浓雾隐没我的存在,我把伞撑了起来。红雨伞,够醒目了吧?
又走了几步,我看到花丛了。白雾里的白蔷薇,有种说不出的朦胧和神秘。
然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说是“眼前”,其实还有二十几米的距离。所以我看到的根本只是个轮廓,但我已知道那是谁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正从几丛蔷薇中站起来。
那身水洗布工作眼的打扮,不是我平日里认识的雷。若不是亲眼目睹,我也绝对想象不出他手持锄头和铁锹、满头汗水、浑身泥土和草屑地为花田施肥除草的画面。
虽然这样的雷是陌生的,但同时亦是平和而有温度的。如果可以选择,我会比较喜欢接近此刻的他……
这样的距离,他该看到我了。可为什么不说话?不回答我的呼唤?不想回答?还是不屑回答?
我迟疑了,脚步也变得犹豫。直到还有十来步的地方……
“别过来!”他突然喊。“站在那儿别动!”
我愕然驻足,对他的反应完全不理解。我已经能看到他的脸了,虽然仍有一丝模糊。难道,同样的距离,他竟看不出是我么?或者,他知道是我,所以不想我靠近?为什么?
就在我疑惑的当儿,只一眨眼的功夫,雷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不见的,反正就是突然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像被浓雾一口吞没了一样。
他到哪儿去了?走了么?我忘了他的警告,不知不觉朝前走去……
“不是叫你别动么!”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猛地把我扯向一旁,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泥土陷落的声音。
就在我刚才几乎踏过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深沟。这么说可能很奇怪,因为沟一直在那儿,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只是大意的我没有发觉罢了。沟并不宽,但一步绝对跳不过去;也不太深,只不过倘若我真的掉进沟底,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是不大可能的。
好险!我倒吸口气,这才开始觉得后怕。
此刻,雷正从后面搂着我,搂得死紧。
“你可以放开了。”我说。“我不会傻到知道有沟还往里跳。”
“不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么?为什么这么早起来?”他问,手臂没有半点儿松动。
“你先放开我。”
“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总是这样……”我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和他争执。“我醒了,所以起来了。这难道不够正常么?”
“元嫂告诉你我在这儿?”
“是的。”
“为什么来找我?”
“谁说我来找你?”我失口否认道。“我散步,走到附近只是碰巧。”
“你说谎。”
“我没有。”因为背对着他,我不怕被自己的眼睛出卖,所以决心否认到底。不为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想迎合他。
“知道我最恨什么?”他突然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
“我最恨人不说真话!”
我被他声音里那强烈的气息吓到了。那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仿佛扎根于记忆深处的痛恨。对,那不仅仅是恨而巳,还有痛,是一种徘徊于痛和恨之间的情绪……我好庆幸自己此刻不是面对着他的脸。
“如果你在恨着什么人,请不要迁怒我。”
我在拔虎须。这句话一定戳到他的痛处了,因为我感觉到他身体刹那间的僵硬。
“如果你一定要听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想过找你,可元嫂只提到后山和蔷薇花,我没来过,根本无从找起。能走到这儿来,我自己也很惊讶。所以,刚才说的,井不是谎话。”
他不语。但手臂有松动的迹象。
“你还要问多少问题才肯放开我?”
“永远……”他喉间发出低沉的声音。
“什么?!”我不懂他的意思。
“永远不放。”他突然扳过我的身子,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听到吗?永远不放!懂吗?永远不放!”
我呆了,震动了,也迷惘了。
这……不像表白……这简直是宣誓!
“懂吗?你懂不懂?别光用这种懵懂无辜的眼神看我!我要你告诉我你懂不懂!”他摇撼着我,瞳孔中喷出的热情和渴望让人难以招架。
“我……”仿佛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我发不出声音。
“说啊!大声说出来!”
“我不懂……我要好好想想……”我把头垂下,不愿、也不能正视他的眼睛。
“想?你还要想什么?我再说一次,你懂也好,不懂也好,我、都、不、会、放、开、你!”
“那你要我怎样呢?我好乱……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被他摇得发晕,忍不住用力按住太阳穴。
“我要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意!我要你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要你说爱我!”
“可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傻瓜!爱是不需要懂的!”他再次把我拥进怀里,声音突然放柔了。“感情不是方程式,不是公理定理,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倘若你什么都想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么你不是低能就是冷感。你是么?”
“我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你既不低能也不冷感,你只是不肯正视我的感觉,也忘了正视自己的感觉。”
“正视……自己的感觉?”
“没错,你内心深处的感觉。当我看着你的时候,当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当我拥抱你的时候,吻你的时候……告诉我,你的感觉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我有!”我脱口而出。好像……说得太快了点儿……我脸庞发热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什么感觉?”他追问道。“把你现在的感觉告诉我……”
“我……耳朵好痒……”不只痒,还酥麻得发烫,都是他呼出的阵阵热气在作怪……
“还有呢?”
“还有……呼吸困难……你抱得太紧了……”我如实道出此刻的感受,因为我真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抱歉。”他松开双臂,但两只手仍搭在我肩膀上。
“告诉我,你讨厌我这么抱着你么?”
“我……”
“别说不知道。”
“你又知道我要说‘不知道’?”我纳闷地问。
“回答‘是’或‘不是’,我只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虽然你总是弄得我好紧张,但我并不排斥,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我缓慢地、小声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