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我一脚踏进五楼展厅的时候,任何干扰我的疑问都自动消失了。我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些家具,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
我也终于了解为什么弗尼托尔斯要包下整整四层展厅了。
五百多坪的空间里,只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和正中间各放着一组家具而已!如果其余三层采用同样的布局,那么四层楼也不过区区二十组而已。
如此“浪费“空间,究竟是什么道理?
当我一步步走近置于展厅正中央的模拟起居室,胸中的疑团渐渐散开了。
原来,完全的分散,完全的独立,完全的采光,和完全的透视,就是今次的设计理念!
光影之梦……光和影交织的梦幻……
影,暗也;光,明也。明与暗之间,本应有着永远的分界。然而,有光的地方,必定有影的存在;没有光,影又从何来?多么玄妙的从属关系,多么耐人寻味的主题……
站在那组象牙白色的组合橱柜前。我竟有种被光和影同时包围的错觉!
谁能想到,镶嵌在橱壁内侧,小小的不起眼的水银灯,竟然能营造出一个无与伦比的光彩世界!
“太神奇了……”我惊叹着,陶醉着、也贪婪地琢磨并吸收着每条走线、每分凹凸、以及每个旋角代表的意义。
学伦本来一直跟在我身后,这时来到了我身边,略微弯下腰,整颗脑袋下降到我耳朵的高度。
我转过身突然看到他的侧脸,几乎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想从你的角度看看。唔……”他一副深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连忙问。很想从他的视角看一看,无奈再怎么用脚也达不到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度。
“不一样嘛……好像从你这儿看更亮一点儿,光线更柔和一点儿。”
“更亮?更柔和?”我突发奇想道:“会不会设计师和我一样高?”
“我怎么知道?”学伦啼笑皆非地说:“你当你大哥是包打听还是万事通?”
“我当我大哥是天才!”
“谢了,隔行如隔山,对设计家具这种东西我可是一窍不通。”
“那可不一定!”我立刻反驳他。“不是只有会弹钢琴的人才懂得欣赏贝多芬和肖邦吧?”
“照这么说你当初根本就用不着进工程系嘛!”学伦不甘示弱地反将我一军。
“我喜欢,为什么不进?想当个既会弹钢琴又懂得欣赏音乐的人,不行么?”
“行行行,当然行。你下定决心的事,有谁拦得住你?”
“嘻——就知道大哥最了解我!”我边说边掏出小笔记本,准备从不同角度临摹。
“你渴不渴?”学伦忽然问道。
“还好。”
“还好就是渴的意思吧?你慢慢画,我去帮你拿饮料。”
“嗯……”我专心于手里的画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完成了基本结构图和透视图,还剩下一些细小零件的标位和旁注。
这时,我感觉旁边有人站着,我以为那是学伦,于是伸出右手:“大哥,饮料。”
一个玻璃杯递进我的手心,因为真的有些渴了,我看也没看就倒进嘴里。
“咳咳咳!这是什么啊?好辣!”我呛得咳个不停,转身骂道:“大哥你害我啊?大……”
我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学伦,而是个不认识的女人。说她二十几岁也可以,三十岁也有可能,总之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银灰色的礼服下摆长及地面,合身的裁剪将她优美丰盈的身段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她长发盘起,发髻的造型典雅而高贵。除了颈项上一条银色的项链和水滴形坠子,她没佩戴其它首饰,但整个人发出的光芒却比钻石更为耀眼夺目。真正美丽的女人是不需要零碎的首饰来装点的,那是浑然天成的成熟与自信的光晕……
奇怪的是,我虽然确定不认识她,却依稀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感受到某种熟悉。
是那弯弯的柳眉吗?还是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
还不等我细想,她却先开口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喝酒。”
“酒!?”我哑然地瞧了瞧手里那杯被我喝了一口,洒了大半的琥珀色液体。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喝酒竟然是这么滑稽的场面。
“可以给我看看么?”她上前一步,指了指我手中的笔记本,微笑着问。
“哦,当然。”我仿佛被她的笑容催眠了,不知不觉就把本子递给了她。
看着她轻轻翻动那几页绘着草图的画纸,我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忐忑不安,那感觉就像第一次把作文交给老师批改的小学生一样。
“画的不错。”她终于把本子还给了我。
听到她肯定的评语,我心中的大石才算平稳落地。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孟帆……”我又不自觉地回答了。
“还在念书?”
“嗯,N大工程系。”
“原来是N大……”她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地说,眼神仿佛飘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么?”我问。
“哦不,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一个……老朋友,他也在N大教书。”
“哦……”
就在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丁苹,我们等你好久了!”
“好,我这就过去。”她微笑着颔首,又转向我说:“这是我的名片,相信我们将来还有机会见面的。”
接过名片,我目送着她优雅地把手仲进那位男土的臂弯,步履轻盈地走远了。
低下头,我慢慢读出名片上那一长串的名称:“弗尼托尔斯集团亚洲分区……设计总监?!”
我眨眨眼睛,又咬咬嘴唇,还是不敢相信这些字真的出现在我眼前!
“丁苹……”我轻轻念下去。没错,刚才那个男人是这么叫她的。
这时,学伦从远处跑了过来,一手握着一个纸杯。“孟帆!抱歉让你久等了,这边供应的饮料只有鸡尾酒和葡萄酒,所以我只好到一楼的饮料贩卖机去买。橙汁和可乐,你要哪个?”
我一声不吭地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他立刻痛得大叫起来:“你干吗?不过多等了几分钟,干吗发这么大脾气……”
“大哥……”我依然有些恍惚地问,“你疼不疼?”
“当然疼了!不然你自己试试?”
“真的疼么?”
“真的!”
“这么说我不是在做梦了?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了?”我乍惊还喜,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叫三声。
“你没事吧?”学伦忧心忡忡地瞧着我,眼神有点儿像在看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把名片高举到他目前,兴奋地说:“大哥,你看到了?告诉我这是什么!”
“名片。”
“我当然知道这是名片!读出来!把上面的字读出来!”
“弗尼托尔斯集团亚洲分区设计总监——丁苹……你怎么会有这张名片?”学伦不解地问。
“你相信吗?是她给我的!她亲手给我的!”
“你说的‘她’是谁啊?”
“一定是她,她一定就是丁苹。刚才那个人就是这么叫她的
如此破碎的解释学伦自然听不懂。他只好认命地把饮料递过来:“呃……我看你还是先喝点儿东西吧。等你冷静下来再详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ok?”
“这是什么?”我看着纸杯问。
“左手可乐,右手橙汁。你选吧。”
“没有酒吗?”
“You serious?”学伦这次真的吃惊了。“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凡事都有第一次,况且我已经喝了!”我晃晃手里的酒杯。
“你已经…… ”
“我早就成年了,喝酒又不犯法!”
“话虽如此……”
“以前没喝过不代表永远不喝,更不代表我不会喝。”
“可是……”
“我现在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庆祝一下不算过分吧?”
“是不过分……”
“那还等什么呢?大哥还有意见?”我眨了眨眼睛。
“你把话都说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学伦仰天长叹,两口喝光手里的橙汁和可乐,很绅士地带着我朝供应饮品的长桌走去。
我好兴奋,好开心,一口气连喝三杯。起初还有些辛辣的味道呛得喉咙不好受,可是多两口下肚之后,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口腔内缓缓化开,像一股热流缓缓散入胃中,感觉很……特别,禁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正当我打算伸手去拿第四杯调酒,学伦一把拿开了酒杯,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你头一次喝,就算是庆祝,三杯也可以了。”
“为什么?我又没醉。我还要喝!”我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口吻变得和平日有些不同,但学伦似乎注意到了。
“适可而止吧,再喝下去就真醉了。”他挡住我伸向酒杯的手,想把我带开。
被拉着走了两步,我也发觉不对劲儿了。“大哥,这地好像不平……”我嘟哝着,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袖想稳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