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诉异地问:“你哪儿来这么多客道?”
“To go or not to go, that's the question.”他竟又搬出了莎士比亚的名句,虽然擅自篡改了一部分,听起来倒也似模似样。(注:莎士比亚原句为“TO be or not to be,that’s the question。”)
我被他文邹邹的模样逗笑了,压抑着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我吃过了。”我说。
“这样啊……”
“不过可以陪你喝杯冷饮。”我接着说道。
“那就多谢小姐赏光了,请。”他一侧身。
“等等,我不想去餐厅。”一想到这个时间要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又被四周嘈杂的人声和热浪包围,我就觉得透不过气来,简直比饿肚子还要难受。
“去外面吃如何?”
“那倒不必,你去买个饭盒吧,我们去天台。”我建议道。
“也好,你先上去?”
“嗯,帮我买杯柠檬汁就好。”
“OK!”
学伦挥挥手,立劾朝餐厅去了。
顾名思义,天台指的就是屋顶。而工学院的屋顶是全校最高的地方。
喜欢来这里晃荡的不仅是麻雀和猫而已。看书的,晒太阳的,呼吸新鲜空气的,甚至谈情说爱的,都回来这里。所以说,这里的人并不少。
但是,这里够安静。
喜欢热闹的人不会来这里,学生俱乐部才是他们会去的地方。能在这里寻到归属感的,都是喜欢静的人。既然都不喜欢被打扰,大家将心比心,也就很自觉地布去吵别人,所以才能一同分享这方平静的天空。
手扶着护栏,我深深吸了口这高处的空气。
今天有点儿多云,因此即使是正午一点的现在阳光也不是很强烈。
一个纸杯出现在视野上方,我知道是学伦来了。
“谢谢。”我接过柠檬汁,转身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心事重重’比上次更严重了?”学伦端着盒特大号的叉烧饭,在我的默许下也作了下来。“那件事还在烦你?”
“要光是这样就好了……”我自言自语道。一大口柠檬汁下肚,酸酸涩涩的感觉在胃里荡漾开去。
学伦没再说什么,兀自扒起了饭菜。
不知为什么,我不希望他如此沉默。“你怎么不问我了?”我小心地问。
“因为我在吃饭。”他又塞了口饭进嘴,含糊不清地说。
“边吃边说不是什么难事。”
“对消化不好。”
“……”我无话可说了,只有继续喝着酸酸的柠檬汁。
“其实,在某种情况下,我是可以说话的。”他吃了一阵,又突然开口道。
“什么情况?”
“你真的想说,而且能够把话完完整整说清楚的时候。因为我不想在动嘴的时候还要动脑。”
“你怀疑我的表达能力?”
“不敢,但是我了解当局者迷的道理。”他笃定地说。
“太小看我了吧?”
“我从没小看过你,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最理性,也最有能力的女孩。”
“我有那么好?”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学伦从未如此认真地称赞过我。我不禁联想到雷对我的另一番评价——你坦白,忠于自己,也以诚待人……
“你把我说得这么好,我都不好意思不把事情告诉你了……”我垂着头说。
“等等!”他突然开口打断我,直视我的眼睛,颇有深意地说:“说之前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想说出来。别说我没提醒你!”
“就怕我说出来,你不相信……”我轻轻叹了口气。
“呵,除了见我们球队的魔鬼教练,这地球上恐怕还没什么事能吓到我的!”他的声音听起来自信满满。
“那我真的说了?”
“我洗耳恭听。”
“从头儿么?”
“请。”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原原本本道出了认识雷,以及住进雷家的经过。好像录影带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我忆起了每一个细节,甚至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突然想到,倘若我不曾遇见过雷,现在很可能还继续当着我的接线生,每天围着“学校——诺亚——公寓”这个三角团团转,而那个三角的重心就是我,仅仅是我而已。
雷的出现,给我的生命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变数。
生活里多出了他,多出了宁宁和元嫂。
我不再是照顾好自己就万事皆备,亦不再是心无旁骛地看待、处理每一件琐事。
我会在用尽时观察他通常吃哪几个菜,留意宁宁有没有乖乖把汤喝完,期待元娘又准备了什么令人惊奇的小点心。
我会在冰箱上贴好留言的纸条再出门,会在自己空闲的时候帮元娘为花园里那些叫不出名的植物浇水。
更要命的是,我会在入睡前想起他,甚至在梦里遇见他!
“所以说,你的困扰就是生活被打乱了,对不对?”学伦侧过身向我求证。
“差不多。”我喃喃道。
“可为什么我觉得你没有把重点说出来?”
“呃?”我愣了一下。我有所保留的,只是那场大雨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因为两件事都不知从何讲起,所以选择了避而不谈,并不是故意隐瞒的。但,学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别担心,这很正常。”他忽然笑着伸出手在我的头上乱摸一把。本来就不整齐的短发在他的‘蹂躏’下登时变得一塌糊涂。
“喂!”我抗议地大叫,同时也讶异于他这种有些宠溺的动作。我头一次有了种被人当成妹妹的感觉。
“有很多东西是我们眼睛看不见的。”
“空气?”我莫名其妙地问。
学伦不理睬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讲着:“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就尝试用心去感觉。”
“然后?”我又问。
“然后就迷路了。”
“人的心是迷宫么?”我恍惚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但是迷宫,而且深不见底。”
“那怎么才能走出来?”我迫切想知道答案。
“放慢脚步。”他领了一顿,又补充道:“你越心急,超容易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我仍有些迷惑。
“相信我,别想太多,就当作散步好了。”他扬起贯有的笑容,仿佛在鼓励我。“走慢一点,你会发现曾经错过的风景是很美好的,而出口就在柳暗花明的地方。”
我突然发觉自己错的好离谱。学伦哪里和我是同类?他分明比我成熟太多了!他仿佛看到了我真正的心事,却体贴地不去点破,反而不着痕迹地为我指点迷津……
“学伦…”
“喂!别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我好吗?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勾引无知小女生的大坏蛋……”
“别担心,我不是无知小女生,你也算不上大坏蛋,虽然以你的智商和才学去做坏蛋绰绰有余……”
学伦眼皮一翻:“这是赞美么?敬谢不敏。”
“学伦,你有妹妹没有?”我突然问。
“没有。”他一脸戒备地瞧着我。
“真巧,我也没有哥哥。”我“嘻嘻”一笑。
“喂,你该不会想……”
“你当我大哥好不好?”我眨眨眼睛,露出自认为最纯真、最可爱、最令人无法抗拒的神情。
“我有没有说‘不’的权力?”
“你说呢?”我继续眨眼睛,就不信他真的忍心拒绝我这个“微小”的请求。
“拜托你别眨了!”学伦的表情就好像刚吞了两只鸭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眼珠子掉下来我可赔不起!”
“那你是答应了?”我一歪头,心里也跟着乐歪了。
“现在大哥要带小妹去看展览,小妹走不走?”
“走!”我很没形象地从石凳上蹦了起来,完全没顾及身上穿的不是长裤而是窄裙。
“我真不幸……”学伦边摇头边嘟哝。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转过身,拉起他的胳膊。“我们走吧?大——哥!”
天台上的人们朝我投过来好奇的视线,因为很少有人在这里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叫。但我却毫不介意,因为,此时此刻,我心里正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喜悦。
我有了一个大哥!
※※※
环球展览中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个无国界之分的精品聚集地。
在这栋十八层的巨大建筑里,你可以找到充满东方神秘的故宫珍藏,也能尽情沉醉在西方复兴艺术的梦幻之中;你不但有机会瞻仰千万年前的历史陈迹,同时亦能为世界尖端科技的产物而惊叹……无怪乎媒体长久以来始终把这里视为新闻发源地,因为只要是有特色,有鉴赏价值的东西,都会在这里出现;而只要在这里展出过的物品,就一定非同凡响,必有挖掘的价值所在!
这一次,弗尼托尔斯包下了五楼至八楼的四层展厅,进行为期一周的展销,只为打响本季度第一炮的宣传——“光影之梦”。
我和学伦抵达“环球”的地下停车场时,就发现停泊的车辆中有不少豪华的名牌轿车。想必今天的开幕礼一定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知名人士吧?与此同时,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突然窜过脑际——学伦如何拿到招待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