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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恶棍推她进入一间厢房,随即重重合上木门。
她望着一张大得离谱的黑漆床榻,空气浮散灰尘一般的浓烟,那股焦味呛得她喉咙发痒。斜斜的帐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里躺了个女人,正在吞云吐雾。
女人也抽旱烟袋?
伸出床沿搁在柳枝大方凳的那双脚,趿着一双黑缎绣鞋,鞋底簇新,鞋面绣的一对黄凤凰,黄红交织,俗不可耐。
床上有了动静。倚红恹恹坐起,拢拢发髻,示意仙儿坐到床边上。
“嗯,挺俊俏的。”丢了一袋银子给随后进来的老妈子,要她去打发那两名恶棍。
倚红原是金陵地方的红牌艳妓,只因年纪大了,才转往洛阳自己撑持起场子,专门收买贫苦人家的女儿、内地拐来的女童,授以弹唱才艺、床上媚术,再掀帘接客。
“叫什么名字?”
仙儿斜眼瞪她,倔强地抿着嘴,不愿答腔。
“敢情是个哑巴?”倚红操起床边的软藤,凶暴地挥向仙儿的臂膀。
“你凭什么打我?”
她不反抗还没事,身子才躲过一记,倚红立即加足力道,雨点似的,一记接一记,直打到仙儿萎地悲泣。
“懂了吗?我凭的就是这个。”倚红将软藤往床上一扔。“到了这儿,你只有乖乖认命的份,敢耍嘴皮子、妄想逃走,我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不许哭!要怨就怨你生不逢时,活该倒楣遇上我。抬头!张开眼睛看清楚,以后我就是你娘,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我一应俱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认命!”交代兼恐吓完毕,她一阵风似地卷出厢房。
留下仙儿独自面对自己叠叠的伤痕。
这一切,犹如一场恶梦,令她措手不及。要不是王母娘娘再三交代,不得利用法术避灾解厄,否则生生世世得于红尘中受尽磨难,她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谁来救她呢?
她即使再不谙世情、不明人心险恶,也知道一个女孩儿家到了青楼妓院,下场将悲惨万分。
在她才刚忖度逃走之际,房门外又走进两名大娘。
“起来吧,伤心哭泣济得了啥事。”两只浸透人事、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眼,只短暂现出一抹哀怜。
仙儿没有反抗的余地,随仆妇来到内堂沐浴更衣。
氤氲水气包裹她手臂,肩上的紫痕隐隐刺痛着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是得认命,从被贬入凡尘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的,必须忍受比寻常人还要摧肝捣肺的折磨,这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真正面临时,却又不免怨嗔惶惑。
经过水气的蒸腾,铜镜里现出一张灵璨动人的容颜,熠熠明眸下的粉脂水颊,仿佛出尘的仙子……不,她原就是仙子,一个落难的洛阳仙子。
“回房好生歇息,三日后接客。”仆妇送她至后花园的西侧厢房,闩了房门,便迳自离去。
留下仙儿空对一室孤寂。房外烟花女与嫖客划拳、嘻闹的声响,不断趁隙飘进她的耳朵,震撼她历经六世、依然纯洁一如白绢的身子。
第三章
“不知道?”楚孟扬勃然大怒,重拍桌面,将盛满热茶的瓷碗震得半天高。
“是呀,小的管理憩园整整三年了,从未听过有个叫仙儿的奴婢,老爷您是不是弄错了?”管家楚安被他炽燃的怒焰给吓得双唇猛打颤。
“放肆,昨儿小蝶才带她来见过我,而且……”而且寅夜时分他还亲眼目睹仙儿偷偷翻墙而出,若非他另有要事在身,无法跟上去瞧个究竟,也不至于让她彻夜不归。
“既然小蝶认得她,那等小蝶明儿个从乡下老家回来──”楚安难得看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何况还只是为了一名走失的奴婢。太反常了!
“我等不及到明天。去!无论用什么方法,今晚掌灯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她。”
他的火气说上就上,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
完全无迹可循的无名火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执拗地、孤意地想见仙儿,过度渴望令他焦躁窒闷,胸臆紊杂。
摒退楚安,怒步迈向书房,他一如往日,负手伫立在那四幅倾心力完成的水墨画前,回忆自己昔日凄怆的伤痕,舔舐那段满怀嗜血、希冀快意恩仇,却运途多舛的岁月。
牡丹!他曾十分轻贱、鄙夷的花中之王。
当年他捣碎牡丹作画时,将其精、气、神、髓蕴藉潜藏于其中四幅,唯独其中一幅,他别具私心地描绘了一名水袖掩面、裙裾翩然的女子。
那女子……咦?!那女子呢?
楚孟扬抚向宣纸上空白了一大片状极突兀的地方,百思不解。
为何原先绘于其上的仕女会平空消失?
没道理呀!这儿既没艳阳曝晒,亦绝无可能有人胆敢以湿布拭去,且即使如此,也必留下蛛丝马迹,然这上头光滑无瑕,犹似天成。
他不信邪,将画作自墙上移到案前,仔细端详……双眸光彩逐次淡冉,换上来的是怒骇复加的烈火。
“仙儿!仙儿!”他扯开喉咙大叫。
小蝶不是说书房的打扫维护全是仙儿负责的?她到底在画作上动了什么手脚?
楚安在廊下听得心惊肉跳,口中喃喃念着阿弥陀佛,祈求这场暴风雨快快平息。
“启禀管家,门外来了一名妇人想求见老爷。”看守大门的何桎立于阶下,低声道。
“去去去!老爷现在谁都不见。”谁见了谁倒楣。
“但她自称是老爷的表妹。”要不是身分特殊,他才没胆进来通报。
楚安一愣,“叫什么名字?”
“叫苏月琪。”
“谁在外头鬼鬼祟祟?”楚孟扬“砰”一声打开书房木门,气势雄伟地立在门前。
“是……是小的,有位自称是表小姐的姑娘──”
没等楚安讲完,月洞门下已匆匆走来一名朴衣素服、瘦削清丽的女子,跟在她后边的还有三名憩园的奴仆。敢情是因为拦不住她,急如星火地进来领罪。
“表哥!”苏月琪孱弱地跌扑在石阶上,未语先垂泪。
楚孟扬用陌生而冷冽的眼定定睇向她。
“表哥,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我真的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她苍白憔悴的脸已不复往日姿色,仅眉目流转之际犹有他曾经痴迷的丽容。
“出去。”楚孟扬蓄意地面无表情。
“表哥!”苏月琪扑向他脚边,泪水豆大滴落于两颊。“你不问我为何这般狼狈,为何走投无路?”毕竟他们是有过婚约的呀!
“对于不相干人的遭遇,我向来没兴趣知道。”他冷眼冷心地踹开她的身子。
“表哥,”苏月琪咬咬牙,“如果连你都不肯收留我,那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随你。”他的黑瞳在笑,一种阴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法。
是她先对不起他的不是吗?这女人根本没资格以死要挟他,早年的落魄沧桑让他练就一身的铁石心肠,再多的泪水,也休想换取他丁点的悲怜。
由着她沮丧着地,楚孟扬面色寒郁的踩着步子走开,迅速如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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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倚红眼中,仙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头号摇钱树。她恩威并施,教仙儿细匀铅黄,对镜梳妆,学习唱曲弹琴。
今日,是她被拐入青楼的第十六天。倚红千挑万选,为她找了一个高官富佬,收取五百两开苞金,准备让仙儿正式掀帘接客。
窗外拂过一阵细风,榻前俏立了一个人影,于烟灯闪烁中,美得不近情理。
“倚红阁的门槛快被我踩平了,竟有这么个人才,亏你藏得密不透风。”高官目不转睛,只是一脸垂涎的傻笑。
“好酒沉瓮底,五百两银子,总不能叫您白花了。”倚红抿嘴一笑,红袖浅斟,递给他一杯贵州茅台。
这位富佬的官位是花钱捐来的,一对吃人的斜眼,两排黄垢黑牙,举止粗鲁得令人作呕。他为仙儿“摆房”,倚红院从上到下算是开了眼界,说不出名字的古玩奇珍堆满新房,擦手的布巾每一条穗子挂了一只金元宝。仆妇偷咬了一口,金子成分十足。
奢靡到了这等田地,众人唯有艳羡叹息的份。
仙儿无措地,由着倚红摆布……方才犹喧腾热闹的闺房,一下子变得沉寂骇人。
那高官扯过她的袖子。仙儿仓皇琢磨如何对付下一步可能作践她身子的嫖客。
她并非弱不禁风,且有足以护身的法术,倘若情势危急……她宁可再轮迥一世,也不要受此凌辱。
“怕什么呢?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你就生冷不忌,老少皆宜了,哈哈哈!”
抓破她的沉香色水纬罗对衿衫儿,高官淫心扬起,出手更形粗暴。
仙儿暗地里纤指握住扇柄,往他天灵盖重重敲下──“臭婊子,妈的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