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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只是随口问问嘛。”敏儿胆怯地缩进被窝里。
她以为得宠后就可以与众不同,可以适度地娇纵,要求一些只要是女人都会想要的东西,例如真心。
可他没有,他的心已尘封入幽暗谷底,不是他不肯给,是他真的没有。
“你兄嫂又找你讨钱了?”女人开口泰半持有目的,尤其是欢场女子。
楚孟扬不是生嫩的客倌,也不在乎一掷千金,是他的女人,他就会尽心尽力呵护。
“不是。”敏儿还算老实,“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拂您的意,何况那二百两,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她掀开锦被,裸裎着两条光滑的膀子,雪嫩凝脂,丰腴的身子里在一件毛茸茸的白丝裘袍中,倚近楚孟扬,委婉承欢。
这才是他喜欢的女人,温驯柔顺,莺声细语。楚孟扬搂紧她,低首含住她的耳珠,恣意爱抚着。
既然不是她兄嫂的问题,肯定还有别的。他不问,等着她说。横竖脱不了钱,就他而言,那根本称不上问题。
“孟老爷,您……您若是真喜欢敏儿,为何不干脆赎了敏儿?让敏儿长相左右,朝夕伺候您?”
他游移的巨掌瞬息止住,激越的情潮一并急流涌退。
是呀,赎她顶多耗去五百两,是他庞大财富的一个零头而已,的确算不得什么。
但,赎一个只想要钱不懂爱的女人回去做什么呢?她不可能陪他胼手胝足、筚路蓝缕、祸福与共的,跟这样的女子只宜短暂绸缪,切忌长相厮守。
不,天下的女人统统不适合做妻,更不值得动情。
他之所以年过而立犹无妻妾,甚至得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便是起因于他对女人的深恶痛绝。
“不会有这么一天,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踱至矮几前,端起仍冒着氤氲的青瓷茶碗,低低啜饮。
刚棱的五官,酷冷中有淡淡的恫怅。多年来,他总不对任何人吐露心事,他的人和他突然崛起的傲人产业,永远是茶余饭后大伙最爱谈论的话题,然,它始终是个谜。
“是,敏儿省得。”她也许天真,但不笨,明白长倚君侧只是美梦一场后,立即乖顺如一只小猫咪。
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当然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她已经很满足了,楚孟扬对她的宠疼,远远超过任何阔家少爷,这份体恤,足以令她回味一辈子了。
耳畔蓦地一阵暖酥,她挺身,用最温柔、最甜蜜的方式承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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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残,敏儿恋恋不舍为他整建衣冠,“那幅画对您真如此重要吗?”
否则左护院纵使借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三更半夜跑来,硬生生将他请走。
“唔。”楚孟扬神色一冷,骤添三分狠烈。
那是他心灵深处重锁的秘密,普天之下对他最为义重恩长、令他毕生难忘的一朵花。没有“它”,他恐怕早已成流落街头行乞的丐帮子弟。
“你自睡去,不必等我。”
没有缱绻言别,唯留满室寂寥,让敏儿平添悲楚。
“琼林苑”外,反常地寒风凛冽,阴云密布。左护院及四名随从已在马车旁等候多时。
“那幅画现在哪?”楚孟扬满脸焦切。
“在憩园。”
他的另一处别业。园内奇花斑斓,落英缤纷,是他最喜爱的一座休闲雅筑。
“走!”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上马车。
憩园位于北池子,东五第八二巷衖樱树林内。这座木建的园林,青蓝玉雕,黑夜中益显雅致雍容,如一抹飘掠的云,轻灵温馨。
守卫的奴仆一见到楚孟扬,慌忙敞开大门,欠身迎入。
“老爷,请往书房这边走。”
园子里最宽敞、装饰得最精致典雅的地方就是书房。因他曾是诗书满腹、前程似锦的才子,只可惜……楚孟扬一踏入三面书墙的房内,即瞟见案前壁上,当中悬挂的那幅墨宝。
第四幅了,连同先前的三幅,他几乎费尽心血,不惜以巨额代价将牡丹的“遗物”一一买回。
她说过,她会将精血灵性汇聚于其中一幅,会是它吗?
“你们统统出去。”他要单独守候牡丹“现声”,一如多年前,他们首次遭逢般。
往昔是一页不堪回首的沧桑史,他曾努力抛诸脑后,但愿永生永世不再忆起。
而今晚,时移物换,过去种种却格外清晰,尽现眼前。
“牡丹!”他低唤。“牡丹!”
屋内静悄悄的,画纸谧寂索然,了无动静。
楚孟扬胸臆一拧,痛入骨髓。莫非天意?故意考验他,必须寻齐五幅画作,才可与牡丹再度重逢。是一种试炼,探他是否情真意切?
颓然跌坐太师椅上,心窝里如血刃相侵,满腹似火燎肝肠……黑夜变得变得狰狞,他的失望愁绪倍增,仿佛要吞噬了整个人。
树梢有飒飒风声,如湘裙窸窣,气氛近乎诡肆。
第二章
“仙儿,老爷出去了,你快下来。”侍女小蝶端着一盘素果,鬼鬼祟祟潜入书房,对着墙上的其中一幅画,轻声唤道。
“来了,来了。”那被唤作仙儿的俏丽女子,施施然由画中走了出来。“哎哟!累死了,昨儿你家老爷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在书房里杵了一整夜不回房睡觉,害我在画里枯站得腰酸背疼。”
小蝶抿嘴一笑,“仙女也会腰酸背疼?你骗谁?依我看,你是见着我家老爷长相俊逸,瞧得丢了丑了。”
小蝶是在某年新春祭祀时,不小心窥见仙儿忍不住嘴馋地悄悄由画上跳下供桌,偷取供品大啃大嚼,被她逮个正着。两人不打不相识,越说越投机,从而变成了知心相交的莫逆。
“你胡说,他那长相在南天门算是小巫见大巫,比他潇洒倜傥的神仙多如繁星,我堂堂一名仙子,岂会看上个性喜寻花问柳的凡夫俗子。”她不过是被楚孟扬“牡丹”、“牡丹”乱叫得严重失眠而已。
“是男人就没有不风流的。”小蝶认为她家老爷只是“还好”罢了,屈指算算,前后才五名红粉知己,且那五名女子对孟扬一般的死心塌地、魂牵梦系,从不口出恶言批评他。
可见他做人有多成功!
“你啊,奴才性太重,才会将悖情负心的勾当看成理所当然。”好仙不与凡人逗嘴,吃点果子消消火。
仙儿嗜吃桃,为此遭贬入凡尘,仍原性不改。
“还有没有?”
一整盘桃子,不消一刻钟,全报销了。
“我再去拿。”好在她家老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要不然迟早让她吃垮。
“下回拿多点,不就省去跑来跑──”惊见小蝶的身子木桩似的钉在门口动也不动,仙儿好奇抬头一望──天!这一望,发出了一身冷汗。
“老……老爷。”小蝶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楚孟扬口里问的是她,灼灼双目却冷然瞟向仙儿。
“我……我进来打扫,顺便……教导新来的侍女仙儿,以后……书房的清洁工作就由她负责。”
亏她机伶,撒谎技巧虽不纯熟,但足可嘉勉。
“是吗?”他原想回书房打个盹,晌午尚有一笔重要的买卖得谈。“去忙吧。你叫仙儿?”
“呃,是的。”一紧张,桃籽儿犹含在口里,来不及吐出,看上去彷似挨了一拳,鼓鼓肿肿的。
“去替我煮碗面,要快。”楚孟扬下定命令,即倚在椅背上假寐。
“喔。”仙儿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客居”憩园三年多,她连书房都不曾跨出去过,居然头一次就叫她去煮面,简直有辱她的仙格。小蝶也实在很不够意思,像老鼠见到猫,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害她必须独撑场面。
外头花木扶疏,于她却陌生得紧。
厨房在哪里?在这儿她算是“幽灵人口”,是未被登录,自然也是不被允许的不速之客,怎可堂而皇之跑到厨房去煮面?
左绕三圈、右绕三匝后,她决定回到门口“变”一碗给他。
“喏,你要的面。”
瓷碗内,肉香四溢,素菜鲜绿,还外加一颗卤蛋,够丰盛了吧!
楚孟扬接过碗筷,好奇地瞅她一眼。此女胆量颇大,完全无惧于他的逼视。不简单!
夹一口面送入嘴。
呀!甘浓可口,香醇入脾,比他尝过的山珍美食犹富滋味。
“这面真是你煮的?”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小小年纪怎有如此“功力”?
“当然。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便宜你这凡夫了!
仙儿得意洋洋,浑然忘了她现在的身分是“奴婢”。
“你娘教的?”女儿已然若此,做娘的自然更是技高一筹。
“不是。”一株花儿哪来的娘?“我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仙儿觉得他很烦,吃面就吃面,干嘛拉拉杂杂问题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