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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孟扬心中一突,但愿他不是那个“原委”。近两千个日子,他日夜提醒强迫自己忘掉那段晦涩悲怆的过往,连同她的人尽付烟尘,可不希望在这人事皆非的时刻重新揭开疮疤。
“好生照顾她,吃的、用的不必吝惜。”他对她总算还有点情分。
“老爷打算留她长住憩园?”
“不,另行觅一处庄园,越快越好。”他不想天天和苏月琪打照面,是她先背弃他的,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也不希望她来干扰自己的生活。
穿回袍子,他直接穿入内堂。
“老爷可有中意的地方?”左从风亦步亦趋,企图减缓他的速度。
“只要不在洛阳城内,哪里都行。”越过月洞门,他迫不及待想进房见仙儿。
“可老爷——”左从风敏捷地拦住他。
“让开!你今晚特别啰嗦,闯了祸?”楚孟扬飞也似推开他。
“没……小的只是想跟老爷把细节问清楚。”他冒死又踅回小径中央。
楚孟扬攒紧眉头,目光迟疑且深思。“从风,你有事瞒我。”
“小的不敢,老爷多意了。”
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楚孟扬迅速如豹地隔开他,一脚踢开房门。
门里寂然无声,连挂在墙上的画作也不翼而飞。
楚孟扬眼底燃起烈火,胸口因盛怒而猛急鼓动。他一把揪住左从风的衣领,嗓音肃杀,“人呢?我要你守着的人呢?”
晌午赶往府衙赴约时,他再三叮咛要他看好仙儿的,他竟然有负使命,该死!
“申牌时分,表小姐借故支开小的,待回来时,她就不见人影了。”最坏的状况就是接受一顿鞭打,算他倒楣,遇上苏月琪那狐假虎威的女人。
楚孟扬怒火冲天暴发,咆吼道:“废物!连一名女子你都盯不住,留你何用——”
“小的该死,请老爷责罚。”他挺直背脊,勇敢肩负所有的过错。
“打死你能换她回来吗?”他疯狂地席卷出去,挟带一身戾气和悍意。
左从风甚少见过怒形于色的楚孟扬,愕然于他狂怒的样子,十分吓人。
楚孟扬气势磅礴地穿堂走径,完全忘了身上的疼楚。滂沱的大雨挡不住他胸腔欲喷的怒火,三两步便冲到苏月琪暂住的厢房。
“小的逼问过表小姐,她也不知道仙儿姑娘可能落脚的去处。”
楚孟扬硬生生收回欲叩门的手。左从风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即使苏月琪贵为他的表妹,也绝难逃过穷追拷问。她没有招供,就铁定是不知情。
二话不说,楚孟扬踅向马厩,铁青着脸,疾如雷电中跨向马背。
直到一人一马陷入层层墨幕之中,左从风犹依悉仿佛可见那团烈烧熊熊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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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轴入河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让一名多管闲事的臭和尚捞起,高挂在树枝头。
“睡够了没?睡够了就下来聊聊天。”和尚在大石块后的一个“情”字边加注:一字熏染种骨,误尽苍生。
仙儿闭目养神,不理不睬,许是怪他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难道你仍留恋那厮俗物?”
“我的事你管不着。”仙儿翻个身,跟他来个相应不理。
“哦不,人间寂寞污浊不堪恋栈,故才决意为有缘者揭示幻境。你受到蛊惑,是彻头彻尾的梦中心,梦喜则笑,梦悲则哭……”
“少自命清高,以为我不明白你是谁?”仙儿猛弹而起,伸手想扯掉他的架纱。
“施主真是胡涂。殊不知众生皆为虚情假意所伤,忘了你掉下凡尘为的是什么?再不及时回头,恐怕……”
“住口!”仙儿一招没得逞,再挥出左臂。
和尚飞身驾起云斗,禅杖一扔,一红架纱脱去,他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整个背部,尽是刺青。
眼前是十八罗汉之一的“降龙”!
“果然是你。”在南天门他们是无话不说的知交好友,这会儿却来戏弄她,真是恶劣。仙儿沮丧地叹一口气,跌坐于乱石上。“你放着闲云野鹤的好日子不过,跑这儿来做什么?”
“找你呀!”他凤目秀长,定定望向仙儿。
“找我?”仙儿佯装胡涂,“仙人殊途,你来找我不怕被玉帝发现,罚你面壁思过。”
降龙呐呐一笑,星芒仍在仙儿身上流转。“我不愿见你误入歧途。”
“太迟了。”仙儿面容惨白,眼眶晕成血红,努力克制不让那不争气的泪水冒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知为何,全然无备地,她眸中的泪水忽地簌簌淌下,不是悲伤,非关人事,这一阵热泪根本不问情由,争相夺眶而出。
降龙呆若木鸡,心如刀割。
“你动了真情?对他?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不!
霎时,降龙眼中也有泪。
仙儿将头脸深埋掌中,放任地哭起来。一切无以回头,她从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
“仙儿!”降龙挨近,激动地拥着她,任她的泪水滑落他的肩背,寒凉至心底,微微地生疼。“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不准你这样,不准你爱他,你……你是我的。”
仙儿登时一愕,十分陌生地望着跟前的他。“你切莫动了凡心,触犯天条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情愿,只要是为了你。”他说得情真意切,句句赤忱。
唉!事到如今,怎样摆脱呢?男人与女人,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可以销魂蚀骨,可以爱恨交织,却完全不可理喻。
“不,不要加深我的罪业。”仙儿的小脸蛋浮在曙色渐明的薄雾中,一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降龙凄苦一笑,他了然,他即将失去她了。尽管很难接受,却不得不承认,他几几乎乎输给一名没丁点法力的凡夫俗子。汗颜!
“我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他尚可全力一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何必呢?”仙儿觉得跟他做好朋友比做情人要自在开心些。
怪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念情愫的,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反应迟顿。
“天亮了,前路茫茫,就此言别吧。”仙儿沿着溪畔一路南下。
既然死不了,她只有坚强活下去。在她尚未将思绪厘清之前,谁也不想见。
降龙目送着,被婉拒后的不甘心,仍是屹立昂藏,似乎在等她回心转意。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仙儿一脚高一脚低,心底盈盈满满都是楚孟扬的形影,根本没发觉身后那双灼灼的黑眸。
降龙的失落是加倍的。
如果放弃是安全的,他情愿危险。
羊蹄甲花沿山径恣意绽放,像许多翩然振翅的蝴蝶,融入缤纷的仲夏。这样阳光绚烂、花气袭人的天候,可以游山,可以玩水,可以慵懒赖在床榻上,睡个甜孜孜的午觉。
仙儿却连脚边怒放的缤纷都无心多看一眼。从早晨走到黄昏,漫无目的地走到两脚酸麻,饥肠辘辘。最后倚在一处种满花卉的篱芭下,再也走不动了。
篱芭内的木屋走出一名妇女。“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一股逆血上冲,仙儿但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呀!相公,快来呀!”
屋里迅即奔出个壮汉,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又一天过去了,自夜晚起,天际便下起绵密的细雨,夹着群屑如粉的落花,低低饮泣似地,一一飘落至纸窗外的石阶上。
仙儿一整天倚在廊下,注视着顺檐滑下的水珠,叮叮咚咚地激起水花。她素净着一张俏脸,长发斜斜披在肩后,犹病恹恹地,无一丝朝气。
“仙儿姑娘,”屋子的女主人有个相当美丽的名字,叫芝兰。“你今儿个精神好多了。”
“嗯。多谢芝兰姊姊悉心照拂,仙儿感激不尽。”其实她也不过是借张床,浑浑噩噩睡了两天一夜而已。
这户人家穷得不近情理,每餐不是萝卜干就是酱酸菜,配上一锅稀得找不到饭粒的清粥,名副其实的“寒舍”。比起憩园的锦衣玉食,仙儿委实提不起胃口下箸,仅能心领乔氏夫妻的一番好意。
“呃……”芝兰支支吾吾地,“我是想……既然你已无大恙,那么……唉!我家那口子就只种了些许花草贩卖,实在……实在担不起多个人……”
弄了半天,原来她是在下逐客令。仙儿自忖,跟人家非亲非故,是没理由硬赖着不走。
“我是很想即刻离开,但……我举目无亲,可否打个商量,让我帮你莳花,换取三餐温饱。”就一名花神而言,种花根本是雕虫小技。
“你能吗?”芝兰瞧她瘦瘦弱弱,想她做不了粗活,当下予以婉拒,“那一小块地贫脊得很,整年的收成犹不够我夫妻二人半载的开销,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