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方可结为夫妇呢?
段樵与她萍水相逢,却屡次仗义襄助,她不感恩图报已经很差劲了,竟还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实可以不必答应她无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他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或者也正想着她?
杜飞烟脸面暗红,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热难当,这是怎么回事?
※ ※ ※
“为什么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浓,习习冷风卷得人心头沁凉。
一名方脸大眼,面上畜着落腮胡的粗犷男子,悄声跨入位于庭园内的傍水轩,沉声询问面向楼窗的段樵。
他叫孟龙,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贼寇之一,为人沉稳内敛,心思缜密,年纪轻轻即已创下显赫的产业,那十二疋金丝贺联,就是他所馈赠。
段樵生性澹泊,对于钱财和女人都没多大兴趣。当年孟龙和狄云创业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积蓄当作贺礼,落得只剩两袖清风,差点三餐不继;一年前,他俩将获利的三分之一分给他,他居然懒得去拿。八万两的银子耶!搞得孟龙没办法,只好在中原各处为他购置田宅,方便他浪迹天涯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对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烦,少惹为妙,这点他几乎奉为圭臬。所以他向来贯彻实行“三绝”政策──绝情、绝爱、绝怜。
自诩无妻一身清的罗汉卿,竟突然宣布喜讯,婚礼还“草草了事”。这其中必有问题!
甭说他,其余众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至少你该给咱们这票弟兄一个解释。”他们四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胁,不情不愿毁了终身,他们岂能坐视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会儿,旋身转向孟龙,面带苦涩。“这就是你去而复返的主要原因?回来干涉我的私生活?”
孟龙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和颜悦色。
“你爱她?”拐弯抹角非男儿本色,他直指问题核心比较省时省事又省力。
段樵仅仅沉默了一下下,孟龙立刻铁口直断,“你爱她,而她不爱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长脸,“不要以为你处处留情,就自认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浓浊地喘口大气,面孔异常黯然。
“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个生嫩的幼稚生,他这群难兄难弟有义务提供“宝贵”的经验,助他一臂之力。
“我行事何时需要谁允许来着?”段樵不禁觉得他的这几个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我们是不敢管。”孟龙露出一抹诡笑,“但我们有权不准她伤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飞烟恶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会把婚礼搞得这么简单朴素。
“你很清楚我的个性、我的行事作风。”段樵眉宇间现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怅然落寞,“她想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给她一个婚礼让她如愿以偿,就这样。”
“就这样?”不解释比解释更让人存疑。孟龙急着追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善后?”
段樵俊唇一抿,满脸心事全写在脸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个人无牵无挂、潇洒来去地纵横五湖四海。像他这种人,与其给他金山银山,不如给他一对可以展翅翱翔的羽翼。他鄙视礼教,痛恨缛节,不屑一切形式上强行加诸的束缚。
正因为如此,杜飞烟的大胆妄行,才特别吸引他。就某种层面上,他们两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和这种女人相处,虽然不免惊险重重,但绝不会无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对她别无奢念。”他俩能和平相处已是万幸,至于以后的事,谁能预料?
“一言以蔽之,这又是一桩善举?”孟龙真是败给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桥铺路,可以买米赈灾,干嘛非把自己的大好岁月赔进去?”年余不见,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伤脑筋去想你永远也不会懂的事情。”孟龙久入花丛,焉能体会血液里长年流着纯情执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寻觅到毕生挚爱的期盼!
他真的爱她吗?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觉。
孟龙不再进言。一旦段樵关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这是他忍耐的极限。
※ ※ ※
三天后,杜飞烟起了个大早,她没打算依照习俗归宁,反正见了她爹,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肯定不欢而散,没啥意思。
“你上哪儿去?”段樵幽灵般从廊外闪了进来,夹带着一身的冷冽。
杜飞烟没好气地道:“衙门,今天那儿有场比武竞技,我想去看热闹,顺便采买一些家用的东西。转过去,我要更衣,还有,下次进我房间请先敲门。”
段樵依言背转身子,恰恰面对着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朦朦胧胧的镜面,映照着她影影绰绰的胴体,他一愣,忙回过黑眸──“啊!”杜飞烟双颊绯红,怒窘地抡起拳头,雨点似地落在段樵身上,“你这大色魔、偷窥狂!”
“我不是有意的。”他攫获她的双拳,然后……简直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看。
“快披上衣服,当心着凉。”
“谁要你假好心?”杜飞烟完全不知她因愤怒而急剧起伏的胸脯,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因扰。“你敢说你对我的美色,没有兴起过不轨的意图?”
“没有。”即使有,他也会强力压抑住的。
“伪君子!”杜飞烟像吃错了药似的,发狠地气恼段樵对她的心无邪念,她随手将披在肩上的襦衫扯下,用最妩媚曼妙的姿态挑逗他。“是我不够美,让你瞧不上眼吗?”
段樵惊猛难掩激狂的黑瞳闪烁了一下,“我……讨厌主动的女人。”
杜飞烟立刻犹如斗败的母鸡般,架子全坍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嘛?简直是自取其辱!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第一次出卖色相就栽了个大筋斗,作为一个女人,教她情何以堪?
等她收拾了穆天魁那人渣,再回头来对付他。
“你不归宁吗?”段樵表情痛苦,隐隐的火苗正在燃烧。
杜飞烟摇摇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晌午不必等我用膳。”
“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必!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转身就不见了,徒留段樵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思绪晃悠不定,体内兴起无穷挣扎。
杜飞烟并未走远,她由月洞门快速掩身至廊柱下,绕过卧房,来到纱窗前,窥视他的表情变化。
看他额前沁出热汗,面现焦灼……哼!她就不信他天生是铁石心肠。
杜飞烟两手悄悄击掌,比中了头彩还欣喜莫名。
来到街上,她一路眉开眼笑,原本不看好她闪电成亲的叔伯大婶,也纷纷向她拱手道贺。
而全杭州城最憋最不爽的大概就是穆天魁了。杜飞烟在街门外遇上他,还很礼貌的过去跟他打招呼。
“穆公子,好久不见。”
“是你?你还没饿死啊?听说那个姓段的是个穷光蛋,你跟了他,日子怕不怎么好过吧?”穆天魁瞪眼歪嘴,把一张好端端的脸弄得阴险狡诈又没肚量。
杜飞烟丝毫不以为忤,笑得更加灿烂如花。“日子是不好过,所以特地来参加比试,看能不能到衙门混口饭吃。”
“你想当捕快?”
由于陈捕头因病过世,近日又有江洋大盗横行,知府衙门才特地举办这场遴选竞技,期望选出一名胆识武艺双全的捕头,和十名捕快。
杜飞烟身怀巨款,当然不需要区区二两的月俸,捕快职位太小了,她根本看不上眼,她的目标是当上捕头。唯有当上捕头,她才能明正言顺的将穆天魁那乌龟王八蛋赶尽杀绝!
“如蒙穆公子玉成其事,小妹我……的确有心一试。”杜飞烟秋波流媚,有意无意地拋向他。
穆天魁非常受教,马上心摇神荡起来。
本来嘛!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无力招架,只除了那只呆头鹅──罢了,这节骨眼,想他做什么?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杜飞烟几句莺声燕语,穆天魁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尤其糟糕的是,连她已嫁作人妻,其夫武功高强等等,全部忘得一乾二净。任由杜飞烟拉着他挤到比武的看台最前端。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然后呢?”她问。
“驷马难追。”穆天魁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好!那看你的了。”杜飞烟瞄见前一回合已分出胜负,不等穆天魁搞清状况,立即将他推上擂台。
“呃!这……”穆天魁吓死了,习于被成群佣仆簇拥的他,突然单独面对上千百民众,害怕得两脚发软。
“穆公子武功盖世,何妨露两手,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开开眼界。”杜飞烟发挥搧风点火的功力,带动大伙热情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