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开了药方,敷了帖药,告知易寒她的伤口不深,休养两天应该就可以复原。
专注于冥想暗暗自责的他,并未注意到被褥下的人儿已幽然转醒。
她睁开明媚的黑瞳,映入眼帘的是他倦极的容颜,文君一怒,马上又闭起眼睛。
“你醒了?”她喘促的呼吸惊动了他。
“你又想打我?”文君夸张地拉起被子,紧密地包住头脸四肢,以防万一他凶性大发,自己又要倒大楣。
易寒又好气又好笑,还有更多的愧疚。“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死。”文君怒火冲天,美美的脸蛋硬拧出贱佞的模样。
“办不到!我不可能为了你或任何女人轻践生命。”对他而言,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为此无心之过赔上性命,代价过大,不值得。
“当然啰!因为你只轻践别人的生命。你这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真小人!”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她再度躲回被子里,不想理睬他。
易寒攒紧浓眉,一把扯去薄被。“我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文君瞪大水眸,与他对峙。忽地,她灵光一闪,心中有了打算。
“我有两个请求,第一,你帮我到驿馆救回小婕,她是我的贴身丫环;第二,送我回卞家庄,我想回去看看我爹。”
周倩玉她们一旦发现她落入易寒手中,肯定不会善待小婕。她俩主仆一场,情同姊妹,她怎可陷小婕于险境?
其实易寒捉了她也好,这样一来她就不必成天提心吊胆,担心被识破、被密告,进而被依欺君之罪而遭受满门抄斩的噩运。
“你主仆二人,怎会女扮男装,假冒计绍华?”关于这点,着实今他费尽思量,却又理不清其中的原由。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她苦涩一笑,“如蒙你高抬贵手,饶我不死,将来我再告诉你。”不嘲讽他几句,她似乎极不甘心。
易寒嘴角微扬,笑纳她夹棍带棒的讽剌。“第一件事我答应为你做到,至于第二件事,”他眸光略黯,似有难言之隐,“卞家村……已被田弘遇烧成废墟。”
文君脑海轰的一响,这消息犹如青天霹雳,令她差点又昏死过去。
“那……我爹呢?”
“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火场,并没看到他的尸体,也许是早已趁乱逃逸。”易寒举起袖摆欲为她拭泪,文君却惶急避开。
几天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愁苦满怀,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茫茫红尘,唯剩她的志昊表哥得以依靠。“那……你送我到河南好吗?”
“做什么?”
“找我表哥。我原本已经要嫁给他了,怎奈田弘遇一闹,喜事成了丧事,如今我无依无靠……”思及至此,文君不禁悲从中来,泪水不听使唤地决堤而出。
“成!”他没理由留住她,这点小小的请求,于他根本是轻而易举。“不过,你得先帮我一个大忙。”
文君瞠大那双能勾魂摄魄的美眸,瞅视易寒,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
“再伪装计绍华一阵子,等我把弹劾的文件送抵京城,一举铲除田弘遇和那些贪官污吏之后,我保证替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那要等多久?”京城远在天边,皇帝又昏庸无能,若是一切不如预期,那……
“很快,不出半年……”
“半年?!”文君尖声惊叫。“万一计绍华的妻妾们等不及,出卖我怎么办?”
“不会的。计绍华一死,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了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她们别无选择,只有继续陪我们作戏。”
“还是不妥。”文君握紧杨忌还给她的金锁片,忐忑难安,“万一我表哥以为我毁婚弃约,另娶她人,我……”
“他如果真心爱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变心。能与你共偕白首,即使等个三年五载也是值得的。”易寒坦言道。
“你真是这么认为?”男人比较懂男人的心思,他会这么想,她的志昊表哥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我……”易寒见她全心全意盯着手中的锁片,黯然地背过身子,举头望向窗外皓月,“明天我陪你回驿馆。”
“太危险了,周债玉她们不会放过你的。”文君很善良,才眨眼的工夫,她已经把彼此的恩怨抛到脑后,鸡婆的担心起他的安危。“你别看她们是一群妇孺老弱,其实她们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响马,武功高深。”
“强中自有强中手。”易寒淡然得波澜不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明天起,我就是你的贴身侍卫。”
☆ ☆ ☆
曦照辉煌,泼出一片金灿泛黄的光芒,远远投射在坐在傲岸神驹上,那名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气宇轩昂的男子身上。
文君仰视着他,觉得他才像个将军,而她只配当他的马前卒。
“准备出发了吗?”她低声询问。
易寒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驰向南后门。
“她们会认出你的。”再笨的人也不会相信,她能够在被掳走后,全身而退,还非常神勇地招纳了一名怎么看都不像会屈居人下的贴身侍卫。
“但是没有人会揭穿,只要你立场坚定。”易寒一蹬马,神驹立刻飞驰向前。
红轮艳阳渐渐上了中天。
幸亏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文君额头的伤虽未痊愈,身子骨却比以前硬朗许多,否则此番颠踬,她铁定吃不消。
两人大汗淋漓,于未时末来到北口驿馆。
“小姐,不要进去!”小婕从大门侧边闪了出来,身上、脸上处处挂彩。
“出了会么事?”易寒问。
“是田弘遇,他率众杀入驿馆,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捉。”小婕说到后来,己哭了出来。
“我去找他算帐。”文君又急又气,连马儿都指使不了,载着她团团转。
“稍安勿躁。”易寒拦住她,“你们先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瞧个究竟。”
“不要,里面全是田弘遇的爪牙,计夫人和其他随从已经逃往北方去了。”
“真的?”文君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她知道幸灾乐祸是很要不得的行为,但周倩玉她们一走,她就没有必要留下来做“人质”,可以了无牵挂的到河南找她表哥和她爹了。所以,她还是偷偷的,自以为非常隐密的给它兴奋了一下下——
易寒狠狠瞅她一眼,目下眉间皆是怒焰。
“跟我走!”不管文君同不同意,他腾空揽起她的小蛮腰,即从林间飞奔,另一匹坐骑,则留给小婕。
易寒对地形异常熟悉,左穿右插,走的均是捷径,不出半个时辰,已到了一溪涧旁。他翻身下马,任由宝驹饮水吃草,自己则押着文君踱至溪边,略作休憩。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到河南找我表哥。”文君挣脱他的钳制,大声嚷嚷。
“请便。”易寒面色冷凝,兀自掬水解渴。他思绪无杂,沉吟该如何处理这一夕数变的乱局。
“我真的要走啰!”文君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反倒显得踌躇。
易寒根本不看她,被田弘遇这么一搅和,她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想走便走,何必啰唆。
“你知不知道小婕上哪去了?”没有小婕相伴,她一个人怎能长途跋涉到河南?
“易武门,杨忌会接应她回去的。”当他们赶往驿馆时,杨忌便已率领帮内数名高手,埋伏在后,伺机提供援助。
“易武门怎么走?”这条路她没走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里就是易武门。”易寒没注意到她惊诧的神情,丢了一袋银两,迳自跨上坐骑,“一路上小心,我会叫杨忌送你们出城。”
“喂,等等!”那厮居然就这样走了。
文君环顾四下,这偌大的园林像个黑人荒野,怎么会是易武门?
十八年来常居斗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哪会了解易家旗下,几乎占了半个苏州城的宅宇、田地和大小不计其数的店铺。
若非“它”的势力大得惊人,朝廷也毋需派一名将军前来镇压了。
沿着古雅的曲桥步上碧幽的溪流,她一路走过蜿蜒林径,来到花木扶疏的园子里。
“小姐。”小婕似乎已等候多时,染着血渍和脏污的衣裳已经换过。“你没事吧?”
“还好,只是两腿走得快断掉。”碍着杨忌的面,她不好意思尽情数落易寒,只概略地骂了他两句。
“易大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待办,才会撇下你不管。”小婕善解人意地为易寒辩解。
“大哥?你这么快就胳臂往外弯啦?”责备小婕的同时,她连杨忌也不放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是杨大哥说,我可以这么称呼他们的嘛!”小捷觉得好无辜,“再怎么样,人家易大哥总是救了你的命……”
“他几时救了我的命?睁大眼睛看清楚,”她愤恨地指着犹包着布巾的前额,“这就是他的‘杰作’!”
“赫!怎么会?”素闻易寒仗义行侠、扶弱济贫,他怎么会对她家小姐动粗,“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