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吗?发现她不告而别,是否心焦如焚?是否急着到处找寻她的下落?
那个叫姜野却自称为孟磊的男人,着实吓坏了她。
她不是不喜欢他,但就是没办法接受他即是孟磊的事实,她需要时间过滤以往,沉淀未来。也许有一天她会接纳他,可对象不会是孟磊,而是姜野。没有人能够懂得她的心,懂得她在飞扬少女时期的叛逆狂野和目中无人。
亏欠孟磊的,她已经偿还了,用她火热的身体作代价。他一定不知道,在她交身的刹那,已悄悄的把灵魂摆在口袋里,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得到它。她一向不够大方,也从不掩饰自私。
临上飞机时,她警告自己只许难过三十分钟,然后天涯路远,两不相干。可……三个小时、三天、三个礼拜过去了,她的痛苦竟没丝毫减退。
是不舍还是嫉妒?真糟糕?她原本还算澄明的理智,这会儿全搅混了。有那么一下下的时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深深的恨起孟磊,恨他和王玫珍不清不楚,恨他的背叛,恨他没将自己当成唯一,细心呵护着。陡升的恨意教她打心底恐惧,恐惧这份恨意只是为了掩饰更深沉的爱。
为什么人的感情不能简单明了,且条里分明呢?如此错综复杂无非是种椎心的折磨。
才逛了一、两个钟头,她已疲累不堪,心情漂泊的时刻,令人特别荏弱。
选了一家装潢精致的咖啡馆,走进去要一杯热腾腾的“卡布奇诺”,让热液温暖她行将荒芜的心;倚窗想像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婚书: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是多么平凡,又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
“正偎卑依红,应记浮生若梦,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
在他乡异国,居然也能见到如此娟秀浓郁的中国风情,孟磊因这几行题字,不经思索地便跨进咖啡馆里。他,一眼便望见了她。
陌生的角落,苦涩的曼特宁,灼灼的目光,一直渴望她回过头来。如果她听到他心里的呐喊,就不该坚持用凄凉的眸冷望着遥远的景物。
他终于找到她了,在这个他俩曾醉心愿能畅游的异国城市里,她就坐在他迎面的角落,餟饮着手中的咖啡。他们相距得这么近,却咫尺天涯。
他想起身唤她,当她看到他突然出现时,神色该是惊喜还是慌乱呢?会不会抓起皮包再度从他眼前跑掉?他用苦苦的咖啡遥敬她,无声地寒暄着。
窗外的雨势忽而转大。没想到尼斯也可以和台北一样,下着倾盆大雨。
孟磊止不住冲动,笑着朝她走去。很好,她总算回头了不是她?!怎么会?
女孩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和殷虹一样无懈可击的美丽容颜。她冲着他笑,用一口流利的法文问:“先生,有事吗?”
“不,没事,我认错人了。”黯然走回自己的座位。眉宇间的阴霾更添七分。
那女孩感觉到他所散发的莫名吸引力,忍不住偷偷倪他。可惜,他的眼中空空洞洞,对身旁的所有事物根本无动于衷,当然也包括她。
也许她不曾来过,也许早已离去,孟磊在心底假设着各种可能,躁动的思绪益发翻腾得厉害。他没法耐住性子坐在这里喝咖啡,他必须找个地方,将满坑满谷的怒焰、失望、和伤感全部宣泄出来。
付了钱,他急急走向长廊,不在乎正下得酣畅的狂风骤雨,挺身冲入雨帘,由着滂沱雨势冲刷潦落的身躯。
他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然而如今孓然走在他乡的街头,竟感到无限的寂寥。
十一月底了,海水的温度已变得很低,让他赤裸的两脚冰凉入骨。海风朔朔吹散了他原就紊乱的发,鹅卵石密布的岸边,游客杳无踪迹。
霜风如刀,直剖他的肺腑,却让他更坚定的明白,今生他就只要她一个人,爱她一个人。我的殷虹啊!到了黄昏,阳光才勉强自云堆里钻出来,为蔚蓝海岸镀了一层金粉。是缘分吧?他又遇见了咖啡馆里的那位女孩。
向晚的斜阳似乎将鹅卵石一粒粒地辉映出价值连城的色彩,也把女孩的笑魇漆上甜美的红晕。两人距离颇远,可他一眼即望见那“几可乱真”的容貌,恶作剧似的轻浅回眸。
他甩甩头,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踱开,那女孩却追了过来。“是你,真的是你?”
这声音太熟悉了。孟磊条地回头。“吓!怎么会?我以为那不是你。”他怔忡地盯着和他一样淋得湿透衣衫、好不狼狈的殷虹。
“你……”她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万一他不是来找她的,这一开口岂不是着了痕迹。“真巧。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老朋友。”
“是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嘛。”他意有所指,锐利的黑瞳紧睇视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又会消逝不见。
狂风忽起,鼓拨着她垂长的裙摆,拂掠她额前的刘海。
孟磊静静瞅着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企图佯装不解,但急涌的泪已先一步泄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海鸥扑翅飞过,停歇在他们的身侧,索取吃食似的偏斜着头。殷虹笑了笑,努力想回避他噬人的眼神。
“我皮包里有块三明治,它可能饿了。”
孟磊不置可否,他注意她都来不及了,哪有闲功夫理会海鸥的肚皮?
那三明治塞在皮包里捣得烂了,殷虹想把它撕碎抛给海鸥,它却粘在手指上甩不掉。待她伸手去取时,只见白光一闪,一只个头最大的海鸟竟俯冲下来,从她手里夺走面包。
在周围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人潮尖声叫好时,殷虹却惨烈地喊着痛;海鸥的利啄居然连她拇指上的一块皮也叨走了!孟磊见鲜血沁出,怕鸟儿的嘴有毒,忘情地张口含住她的拇指,用力吮吸,把可能含毒的血液给逼出来。
围观的人见状,竟争相按下相机的快门,捕捉这难能可贵、无限绸缪的一刻。
殷虹的脸蛋蓦地胀红,忙把手抽出来,嗔笑。“你也不看看这儿这么多人,不怕别人笑话吗?”
她的赫然羞涩,反把大伙逗得哄然大笑。
“我一心只想到你,哪去顾虑身旁还有什么人。”他重新将她的柔夷握回掌心,细细呵护着。“小虹,不要再躲着我,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可能吗?除非强迫我把昔日的孟磊逼死,才有多余的空间容下你。这是你要的,你希望的吗?好多时候。甚至午夜梦回?我几乎要分不出你究竟是谁?你给我的感觉是陌生而且遥远的。”她掩着面,忍不住餟泣了起来。
“试图捡回过去或许是一件蠢事,也没法唤回什么,但是我们至少不要后悔,不要在另一个八年或十年之后,懊悔当初没及时把握住彼此。”孟磊趋前,轻轻环住她。“求你,让我再爱你一次。”
泪珠终于夺出眼眶,淌落衣襟。
殷虹激动地伏在他肩上,伤心得不能自已。
“我从来不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
“我小心小眼,唯利是图。”
“无所谓,反正我很少缺钱。”
“我……我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缺点。”
“放心,我会很有耐心,帮你改掉所有的缺点。”
“万一改不掉呢?”
“那我就接受它。”他刚毅的眼神轻易化解掉她编造出的长串借口。总归一句话,他娶她娶定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嫁给你。”她虽然一直保有洒脱澹泊的人生观,但还是免不了要对自己经营的人生感到相当的灰心失望。
先不提她尚有一颗活蹦乱跳、有时却奄奄一息的不属于年少、有些苍老的心,单是和葛尚华的约定,就已足够让她重新跌回冰窖,放弃和眼前这个看来百分百的好男人,去追求所谓幸福快乐的未来。
爱与不爱都是身不由己,上苍的确很亏待她。
“为什么?”孟磊一急,用力捏住她的手,把原已止住血的拇指又挤出丝丝殷“呃!痛死我了。”她忍不住抡起拳头打他。
“我的比你更痛。”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拳头,他霸道地搂住她的肩背,直逼她的眼脸。“说,说“我愿意”。”
“我……”孟磊不会明白她倔强的外表下,其实有颗忧伤脆弱的心。怎么解释呢?一旦他知道是葛尚华从中作梗,他会有何反应?
她提一口气上来,抬头迎视他的眼。粗浓的眉毛,深遂的眼眸,孩子似的下巴和唇,恍惚间,居然和昔日的孟磊有几分相似。吓!她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原来他的相貌并无多大改变,改变的是她对孟磊的记忆。
什么时候孟磊的形影已自她的记忆中逐渐冉退,而她却毫不察觉?
“我想我们俩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你不觉得这一路走来,层出不穷的挫折煎熬弄得人心灰意冷?”她害怕为过去贴上更不美好的回忆,宁愿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