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令尊令堂可曾提起当年莫王两家的婚配约定?”她握紧他的手追问道。
“莫家一向重信诺,多年来一直对两家婚约念念不忘。”他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一笑置之,从容依旧,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伸出另一只手抓紧浣儿的手。“既然如此,看在时日无多的老妇面上,我现在、现在就把浣儿……交给你了。”说着,便将他们两人的手合拢握在一起。
莫殷磊一触到浣儿的手指,便反射性地伸展五指将她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他的大掌里。之后,他感觉从掌心处竟微微传来一阵异样的麻感,他又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浣儿也呆住了,她未料到母亲会有此一举,从未与任何男子亲近过的她,在毫无心理准备下,完全亲密地任男性暖厚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吞没。奇异的男性肤触,干爽而结实,手掌间的麻颤,分不清到底是由谁传给谁。一时之间,她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僵直地任他握着。
一股无形的丝网,绵密地缠缚在两人之间。
王夫人嗅出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之间透出不寻常的气息。为着浣儿也许可以得到的幸福欢欣起来。不料,病魔也在此时残酷地提起羽翼,闪起警示的微笑。
王夫人突然一阵剧咳,打破两人之间的迷障,浣儿恍然地放了手。
“娘,娘。”浣儿忧虑地拍着她的背,但王夫人激烈的咳嗽仍旧一声胜过一声,脸色因喘不过气,胀得通红且痛苦。浣儿慌得急出泪水,她从没见过母亲咳得这么厉害,一块乌云罩着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莫殷磊见状抬起王夫人的手腕搭脉,并在身上点了几个穴。
只见王夫人神奇地止了咳,可是在同时也虚脱地向床上倒去。
“娘!”浣儿心惊一喊,泪花硬是在眼眶打转,她是那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莫殷磊蹙起眉,王夫人的脉象极差,身体也非常虚弱,他开始为她的病情暗自担心。
此时浣儿下意识地、求助地望向他,目光绝望,是那么楚楚可怜,他看着她疲惫无助的面容,涌起一阵怜惜。
此刻,他意识到浣儿即使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多岁大的女孩儿而已。
她是如何靠着她瘦小的肩膀,扛起家变的重担?
他正思索如何开口时,外堂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们是谁?竟然擅闯民宅?”一个男声愤怒地吼着。
“走开,让我们进去!”焦灼的女声响起。
浣儿闻声转头,又看向莫殷磊。“那是小月他们……”
王达和小月在后山刚整好菜园,一进门竟看到两个护卫打扮的陌生人,门神似地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心里大吃一惊,直挂念着两个主子恐怕有什么意外,立即要冲进门,却给尽职的护卫拦阻,四人就这么在门口拉扯不休。
“夫人,小姐!”王达心急如焚地高喊着,无奈拳脚不如人,急得满脸通红、浑身大汗,依旧不能越雷池一步,小月在一旁也只能慌得泪眼汪汪直跳脚。
“退下!”内堂忽地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轻喝声,两名护卫立即撒手,不再阻拦。
反倒是王达对他们训练有素的利落身手没能反应过来,疾步一个踉跄,往前两步才停下来。
“小姐,夫人!”小月急忙拉起裙摆,冲进院内,顺便伸出一手,扯住王达一起进屋。如梦初醒的王达才急忙跟随着小月奔跑。
两人一进内堂,看到一位面容俊漠的白衣男子,伴着小姐陪在夫人床侧。
“夫人,小姐?”小月睁大眼眨呀眨地,满眼疑惑,急慌的情绪一时难以转换成屋内的冷凝。
王达看见夫人小姐安然无恙,整个脑子才冷静下来。此时他才发觉到方才两名侍卫的装扮很眼熟,再加上眼前这男人……“没事的,小月,他们是……”浣儿出声安抚他们,尚未解释,就被王达惊讶不信的结巴声打断。
“啊……啊……”他想起来了,以前王莫两家仍有来往时,他曾见过岩叶山庄的护卫,就像门口那两人一身深蓝装扮。
这么说,这批人肯定是岩叶山庄来的。他激动忘形地抖着手指拉住小月,结巴了起来。
会吗?会吗?岩叶山庄派人来接夫人和小姐了吗?他几乎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小月不耐烦地向王达丢了两颗卫生眼,手肘用力地顶了他两下,不懂他怎么如此失态?“干么傻了?见鬼啦你!”她不解王达傻呼呼的反应,心直口快地低声骂道。
“嘘……别……别无礼。”王达大惊失色,捂住嘴快的小月,一面偷觎着神色淡然的白衣男子。
“没事的,别慌。他们没恶意。”浣儿以眼神安抚王达印小习。随即忧虑地转向莫殷磊。
“莫公子,我娘……”浣儿握着母亲瘦病见骨的手,满眼的坚强,却教语调的微颤泄漏了软弱的绝望。
原本凝然望着浣儿的莫殷磊不着痕迹地敛下眼,掩住所有情绪,然后看向半闭着眼、微微喘息的王夫人,一脸思量。
“夫人……”莫殷磊唤道。
“还什么夫人,改口了吧?”王夫人睁开眼,勉强一哂,笑斥着他。她感觉剩余的时间正从她体内快速地淹逝.她必须快快为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才能安心地面对王家的先祖。
“娘。”莫殷磊毫不迟疑地回应,引起王家主仆的惊愕。只有半躺在床、心满意足的始作俑者微微一笑。
王达和小月终于搞清楚了白衣男子的身份。这代表以后……以后有姑爷可照顾小姐了。两人激动地跪下,“姑……姑爷。恭喜夫人、小姐。”
浣儿张大眼,不能置信地看着莫殷磊自然从容的示意小月他们起身。似乎只有她难以进入情况。
方才母亲询问的话语令她微皱眉心,急迫的口气仿佛在寻求保证似的,不管听在谁的耳里,都觉有些刺耳。
不料他的回答,令她更是愕然,脑中轰然作响,这个人……他的回复连一丝挣扎犹豫也没有!
她不能置信地又看他一眼。他就这么任人揉捏摆弄?
荒谬的感觉霎时充斥在她的胸口。
这算什么?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旁人一头热地凑合,却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和感受?她暗暗捏紧裙角,但孝道和礼教逼着她垂下眼,让浓黑如扇的眼睫掩住所有的不驯和恼怒。
莫殷磊淡淡地在一旁将她所有细微的肢体反应,以将她透明如丝的情绪,都纳人乌深的眼底。
他的小媳妇儿似乎不太情愿,这可有趣。他嘴角微微卷起一丝兴味与好奇。
是什么理由让她甘于落魄,也不愿意成为岩叶山庄日的少夫人?
想着,他的嘴角扬起恶意的笑。“娘,让殷磊再为您把一次脉。”他一个落坐,和浣儿并肩坐在床沿,不避嫌地与她膝挨着膝,仿佛两人的肢体接触已是自然习惯。
浣儿却像被螫了一口般跳起,她退离床边,两颊也火速地烧红。
她惊疑地望着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但是瞧他正经地凝神把脉的神情,又令她不确定地迷惘了。
幸好方才王达和小月已经退出内室,否则她要如何解说她慌乱的狼狈模样?
“磊儿通医术?”王夫人眼中带笑,慈爱地问。刚刚小儿女间的小动作她看得清楚,不可错认的火花跳跃在两人之间,呵!心事已了,心事已了。
小浣儿的幸福,就在眼前不远处。王夫人双眼隐隐泛辉。苍白灰瘦的病容透出一层红润。
“略有涉猎。”不久前她脉象既虚且乱,危象百生,现在脉动仍虚,却是平顺有致,判若两人,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突然,莫段磊心念一动。
会是回光返照吗?
私忖着,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唤进一名侍卫低声嘱咐几句,那名侍卫随即迅速地领命而去。
浣儿见状,面露疑惑,他以安抚的口气回答她。“我派生回去请大夫和拿一些药过来。”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王夫人开口了。“我的身体如何,你我清楚,不用太麻烦了。倒是你们的事,我希望能早些尘埃落定,让我能安心地去见我家相公和王家先祖,那么我的一桩心愿也就了结了。”王夫人眼含深意地看他。
莫殷磊默然地听着,眸中无浪无波。
浣儿在一旁听得心惊眼跳,顾不得莫殷磊仍坐在床沿。急忙坐回母亲身边,双手握住娘亲的手。“娘,您身体还好,别说这种话。”虽这么说,她却感觉遍体生凉,只能强忍着不发颤。
王夫人一笑,恍若无闻地继续说道:“磊儿,当年的信物你可有好好收着?”
莫殷磊从怀中掏出一个绸布袋,倒出一片约半掌大,工饰精细、中间有一‘浣’字的金锁片。
王夫人见了锁片,缓缓漾出一朵笑,伸手抚摸着锁片,仿佛又见到当初风华适意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