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一听,则是沉了心。“你还是没回答我。”她低语。
回应她的,是一迳冰冷的沉默。
他只是抱着她,却不再开口。他像个狡诈的商人,给她一线生机,也给自己一丝后路,就像谈一笔交易,即使在商言商,都不免各自留个转圜余地。
她努力的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却怎么样也探不出他的心思,也辨不出他话里透露出的讯息。
挫败地,她收回视线。再看下去,只怕自己反而被他瞧得透彻了。
他的话,一直隐晦不明,像是一道谜,向她暗示着什么。可她脑子笨,无法和他斗智,只能又惊又慌的一步一步被他推着走。
想起上一回娘亲手信遗落在房里的事件,直到现在,她还怀着深深的恐惧和疑惑。可是他正常的表情行为,又让她感觉不出事迹败露的异样。
不断的猜测他的心思,不断的解剖他的言行,让她疲累到了极点。什么时候,她才能从尔虞我诈的攻防中解脱,只当单单纯纯的韩真?
“对了,还有庙会吗?”她随口问道。
“大概你无缘参与。庙会只有三天,已经收市了。”靳硕南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回到床上,抱她一起躺下休息。
“收了?”难得一年一度的盛大庙会,竟让她给睡掉了?
她有些失落,幽幽地叹一口气,身子微微一挪,在他怀里觅了个舒适的角度,带着倦意慢慢入眠。
她信任地蜷靠的姿势,使头顶上那双微微眯起的黑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流光,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酣睡的人儿。
过了许久,像是感到累了,也逐渐放松四肢,合上眼睑安稳的休憩。
窗外银白色的月牙静静挂在树梢,像是老天开了一个笑口,无声地轻嘲……
两样心思,一样的矛盾!
☆ ☆ ☆
新罗山上
罗腾久庞大的身躯懒懒的斜躺在铺着虎皮的大王椅上,身下的那张虎皮,就是让他不得不欠下韩家一个恩情债的祸首。
五年前,要不是逞一时之能,单枪匹马捕猎老虎,轻忽之下被临死的畜牲反扑咬中,也不会被路过的韩秀才一家人从山沟里捡到,白白欠下一笔债。
不过,人死恩情散。既然韩秀才病死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养人家的妻女。
除非,那对妻女归他所有,可惜的是,那女儿让他假扮成新娘给送下山去,肯定早已让人吃了。
至于韩秀才的妻子……啧!想到就闷,不提也罢。
“怎么样?韩真那丫头有没有偷到什么情报?”那女娃儿当初胆敢和他讨价还价,勇气不小。这段日子,希望她不要叛降生变,横生枝节才好,她这枚棋子,还有用处哪。
“韩真说,靳家正和官府谈一笔运货的买卖。”元子奎恭敬的站在大厅底下,低着头回答,身上仍是乔装打扮的乞丐衣裳。
“运货?三岁孩儿也知道,要运货,官差手底下人多得是,不会自己派人吗?”真是笑话!听起来分明就是官民合作,又要来剿他的老巢了。
“我已经转告她,要她不论听到什么,都要回报,告诉老大。”元子奎马上回话。
“好,很好,你脑筋很灵活,派你下山联络果然有用。”罗腾久抚着下巴,一脸赞许。
“全是老大英明,小的只是听从指示。”元子奎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嘴里自动捧出无意义的高帽子。
其实,他非常厌恶这个任务,每回见了韩真,总是被罪恶感紧紧的禁锢住,就快要无法呼吸。
他很想告诉韩真实情,很想救她脱离苦境,可是,话在嘴里绕了一回,犹豫又犹豫,最后还是硬被他咽回肚里,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背叛与韩真的友情,但是,他更不敢背叛罗老大!
罗腾久侧眼观察他,冷冷一笑。“你好像说得言不由衷嘛。”
“不,小的对老大忠心耿耿。”元子奎一惊,立即跪下去,头压得低低的。
罗腾久被元子奎诚服的动作逗乐,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起来。”罗腾久随手一挥。“子奎,好好干,好好服从我,你的好处绝不会少。”
“我知道。”元子奎站了起来,头仍是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不要背叛我,小子。否则,我会捆着你丢到山里去喂虎。”罗腾久轻声地警告。
“是。”元子奎轻点头,不再作声。
“小伍呢?”罗腾久随口问道。
“他在房里休息。”
“很好,希望不要让我看到你带着小伍,一起在山里和大猫玩耍追逐的场面。”
老大用小伍的性命威胁他?元子奎一怔,气息不稳的点点头。“老大,绝对不会。”
罗腾久眼看威吓的效果不错,满意的呵呵笑了几声。
“骆直!骆直!他妈的给我滚出来。”罗腾久没啥耐心的叫唤。
“是、是。小的在这儿。”门外一个脸孔猥琐、身材瘦削的人影闻声立即跳了进来。
元子奎抬起头,眼里射出怨怒的光芒,冷冷盯着进门的骆直。
骆直感受到如芒刺的目光,心虚的快速通过元子奎身边,闪到老大旁边。
“老大,有什么吩咐?”他浑身不对劲的拱起背。
“带子奎下去,打点赏,叫厨子给他做两样菜,慰劳慰劳。”罗腾久心情大好的放手施恩。
“呃……是。”骆直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转身看元子奎。
咳了一声,挺了挺薄薄的胸膛。“小子,跟我下去。”说完,便摇摆着手臂,虎虎的先领出门。
“谢老大赏赐。”元子奎一拱手,也随后退出大厅。
一直忍到了一段距离之外,骆直终于忍不住了,他左右看看,眼见四下无人,距离大厅也够远,便倏然转身,一把扯住元子奎的衣领,语气凶狠的质问。“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干么直瞪着我看?”
“你做过什么肮脏事,咱们心知肚明,难道要我大声说出来吗?”高出一个头的元子奎,低头冷冷的睨视骆直,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说出什么?”骆直一愣。
“韩夫人逃跑那晚,老大明明说不准伤她一根寒毛。可是我亲眼见到你想侮辱她,还逼得她当场投水。”元子奎用力地咬牙切齿,眼里冒出血丝。
“你敢?”骆直的脸色猛然一变,揪紧他的衣襟。
“至少我不怕死,你也不怕吗?”元子奎低哼一声,语气中净是嘲弄。
整个寨里,谁不知道骆直是有名的贪生怕死,专会向老大逢迎拍马屁。每次下山打劫,骆直只会躲在老大后头,直到敌人杀得差不多了,才敢探出头来挥挥大刀、踩踩死尸。典型的欺善怕恶!
“好、好样的。”骆直胀红脸,不甘愿的放开元子奎的衣领,转头在地上吐一口唾沫泄愤。
“没关系,咱们都撞见对方做的好事,握有对方把柄,谁也没占便宜,大伙儿走着瞧。我就不信你敢捅我出来。”骆直眯眼瞪他一会儿,突然嘿嘿的笑了出来。
“我有什么把柄?”元子奎的胸口突撞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一晚那婆娘写了什么给你,要你交给韩丫头。如果让老大知道,你也背着他干了什么勾当……”像是吃了定心丸,骆直不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昂头向前走去,一路上得意的大笑。
元子奎气息深沉起来,他拼命压下熊熊怒火,其实,他也只是嘴上逞能,却和骆直一样的贪生怕死!
他想为韩真报仇,可他更怕背叛山寨的后果。
韩夫人待他如子,他却在紧要关头,保护不了韩夫人,他没能抓住她,只来得及伸手扯掉她胸前的观音坠子。然后,眼睁睁的看她投水!
唯一能帮她做的,只有将她生前托付给他的书信,和奋力抢下来的玉坠子,一起交给她最挂念的女儿韩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用双手狠狠掐死面前这个人渣,为韩真的娘报仇。
如果,他再多一点勇气……
☆ ☆ ☆
水!好多的水!
为什么四周都是水?这里是哪里?
好冰、好暗、好沉!
不知从哪里漫淹过来黑黑浓浓的水,像有生命一样,慢慢地濡近脚踝。
空气稀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浑身也又冷又痛。
黑色的水倏然淹没头顶,乌黑的液体猛然灌进口鼻,无法呼吸。
好难受!这是快死的感觉吗?
娘!娘!救救女儿,女儿好害怕!
娘?你来救女儿了吗?女儿好想你……
娘?你为什么在哭?
娘!为什么哭?怎么不让我靠近?
求你,让女儿过去,女儿真的好想你。
娘,不要走!为什么不理女儿?
娘,女儿会听话,不要离开女儿。
娘……不要走……不要走这么快……
“娘……不要丢下真儿……”一声心酸入骨的呜咽,从苍白的双唇中逸出。
“真儿,醒醒!”靳硕南翻过身,伸出手臂揽紧她,心疼又温存的呵哄她从梦中脱身。
“娘——”韩真流着泪,半梦半醒地抱住温暖的胸膛,小脸紧紧埋进结实有力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