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乐乐睡得沉的脸,不禁以手掌抚摸她细致柔嫩的脸颊,昨晚他想了一夜,经过这次事件,他体会到,若不能彻底断绝过去的恩怨,他跟乐乐不可能有平静幸福的未来。他不要他们日後,得随时防范不可知的人为「危险」,他不要乐乐过那种日子。
最近,他开始渴望简单平静的日子,渴望跟乐乐过那种单纯的日子。
说来可笑,回到老家的这段日子,有乐乐陪在身边,每天跟乐乐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单调乏味。然而也是在这种规律单调的日子里,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之於他,一点意义也没有,譬如他努力了十六年的目标——「总擎」。
爷爷的心血早就空有其名了,花了这么多年心思,不过换来一切重新开始,而真正对他有意义的,反而是这栋早没人住的大屋,因为里头有他童年的回忆。
另一个对他具有实质意义,就是乐乐了。她让他十六年的孤独,消失无形;也让他重新检视自己的生活、重新定义生活价值。
某一方面,乐乐用她的单纯,让他看见自己生命里的贫乏,让他看见自己遗忘了好久的能力——爱人也被爱。
十六年来,他以为只要夺回总擎,他就会快乐。可是那天走出股东大会,他的心里除了一个填不满的空洞感,再没别的。
可是当他想到乐乐,那种无法形容的空洞感,竞在瞬间消失了。
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不能失去她!谁都别想伤害乐乐,他不会允许的!
这一生,他从未如此明白的确信,自己即使拚了生命,也要捍卫一个人,就算要他赔上性命,为了乐乐,他都心甘情愿。
也或许他真正想捍卫的,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睽违已久的家庭幸福,因为乐乐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有家的感受的人,所以他不会、更不允许有人伤害乐乐。
钟阒由乐乐的唇上要了一个深吻,依然沉睡的乐乐,对这个吻完全没有感觉,因而不知道,钟阒放了多少情感与不舍在这个吻里头。
再留恋地看了乐乐几分钟後,钟阒为乐乐重新盖好被子,便起身退出卧室,进了书房。
他有太多事必须在姜羿他们来之前完成,尽管他不认为他会出什么事,但为防万一,他不要他可能的离开,造成身边人的困扰,所以很多事,他必须先交代清楚。
他由抽屉拿出这段日子写下的手札,大部分都是关於总擎目前的状况、已施行和未施行的重整计画、可能会面临到的问题、大致的解决方针……除了手札外,他还将早就预立的遗嘱备份也拿出来,遗嘱正本在律师那边,他将这些东西全装到一个牛皮纸袋,封了起来。
一会儿,他拿出纸笔,想写一封信给乐乐。正打算下笔,张妈就敲了门,大概是医生来了。
医生对乐乐做了详细检查後,转头问钟阒:「她平常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
「没有。」
「看情况,她吃的安眠药不多,只是因为她没有服药的习惯,加上身体比较虚弱的关系,所以对药物的反应会比较大,让她睡一睡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对孩子会有影响吗?」
「如果她醒过来,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就应该没事,要是真的不放心,到时候可以再到医院做详细检查。」
「谢谢你,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
「张妈,帮我送医生。」
医生走後,他在卧室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再次回到书房,他开始动手写信。
*** *** ***
不到下午四点,姜羿、楚楚还有姜绫三个人就到了,而小新则比三个人早到了十分钟。
客厅里,钟阒拿了两个牛皮纸袋,交给姜羿。
「你有什么打算?」姜羿第一个开口,暂时将钟阒给他的两个纸袋,搁在客厅茶几上。
「我跟对方约了今天晚上十点,在基隆外海碰面,我一个人去。」
「你要一个人去?!」姜羿跟小新几乎是同时出口,只不过姜羿的口气比小新要来得平静多了。
其实姜羿多少有想过,钟阒可能会有的动作,从钟阒早上说话的口气听来,他就有预感,钟阒应该有打算要做些什么。
「对。」
「阒哥,乐乐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那个险?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何必要亲自出马?」
「他们要的人是我,如果我不是一个人出现,一定见不到他们。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一次解决我的麻烦。你们放心,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阒哥,我觉得你一个人去,真的太危险了。而且,青龙帮帮主会找你麻烦,全是因为我,人是被我做掉的,为什么要你……」
「小新,别说了,事情没有你想的单纯,总之我决定的事就这样,别再说了。」
「姜羿,我们单独到书房谈,可以吗?」
他点点头,跟著钟阒上楼。
第九章
书旁的沉重大门一关上,钟阒便直截了当开了口:
「如果明天早上十点前我没回来,就表示我不会回来了。那两个牛皮纸袋,大的那个是要给你的,小的纸袋就拜托你帮我交给乐乐。」
「你要给我的袋子里装什么?我可以先知道吧?」
「多半是一些手记,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如果我没回来,我希望能由乐乐接手总擎,当然一开始,要乐乐一个人独当一面,确实不太可能,所以我想拜托你,从旁协助她,有你的帮动,加上我拟定好的计画。我想乐乐应该能有一番作为。这阵子,就我对乐乐的观察,以她的学习能力看,她顶多是在接手总擎的前几个月会手忙脚乱。」
钟阒笑开了,因为想起乐乐在办公室里认真的模样。这阵子从他跟乐乐共事所得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为乐乐感到骄傲。
她是个非常聪慧的小女人,外表虽然柔弱,却蕴涵让人惊异的韧性。
「我应该佩服你,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吗?」
钟阒摇头,没将刚刚的想法说出口,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详细‘作战计画’?」姜羿的口气,半是挖苦、半是忧虑。
「没什么太过详细的计画,你注意到那双鞋吗?」钟阒指了指放在桌边的黑色皮鞋。
「那双鞋子里头有遥控定时炸药,我一到码头就会启动定时器,四十五分钟後,鞋子就会自动爆炸。我会在上了船之後,见机行事,除此之外,我没其他计画。」钟阒说得轻松。
「你能不能再考虑看看?应该有其他办法。」姜羿想劝他打消「送死」的念头,在他眼里,钟阒的行为与送死无异,他一个人去,而且还是在基隆外海上,孤立无援的他能有多少胜算?!
「这是唯一最好、最彻底的方法。」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姜羿怎么想就是不懂。
「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为了我跟乐乐能有安稳的将来,我必须这么做。这次的事,除了牵扯到以前我在道上结下的恩怨,还牵扯到我伯父,他花了一仟万请人要我的命。我猜他的想法是我死了以後,总擎理所当然就能回到他手上。总而言之,对於这些新仇旧怨,我想一次解决。」
他将钟阒的坚持与固执看在眼里,明白他想说服钟阒打消念头的可能性有多低。
「我说什么,大概都阻止不了你,对吧?」
钟阒以沉默代替答案,突然他想起另一件该交代的事——
「医生早上来看过乐乐,目前乐乐应该没事,我不知道他们喂乐乐吃了多少安眠药,如果我没回来,万一乐乐醒来後,还有不舒服的情形,请你务必让乐乐到医院做检查。」
「你既然这么关心乐乐,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要是你出事,乐乐会有多难过?!你忍心丢下她一个人?」理性说服不成,姜羿试图做最後一次柔性劝阻。
「就因为我关心乐乐,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关心、在乎的,也只有她了,所以谁都不要有伤害乐乐的念头。你放心,我会想尽办法回来的,为了不让乐乐难过,我一定会回来。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只是以防万一,我会回不来的机率,不比零高多少。」
「想尽办法回来?你想怎么回来?穿著你的鞋子炸死所有人,然後一个人由基隆外海游回来?如果这就是你的打算,我倒觉得,应该是你会回来的机率,不比零高多少才对。」
他发现,钟阒固执起来,实在不比牛好到哪儿去。
「我绝对会回来,因为我不想错过自己的婚礼。」他对姜羿的话,不做任何反驳,只以简短一句话作为结束。
如果这么有把握会回来,又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後事」?姜羿忍不住叹息,但他或多或少能懂钟阒的想法,假使是他,他也会想要「永绝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