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流星量还算多,当初他们在讨论何时聚会,罗仑决定挑流星雨的极大期,就是今天。
她为什么不反抗,就这么任由自己跟著流浪汉走?她不明白。
他圈握著她的大手,在握紧她右手的刹那,好像传导了一股暖流到她身体里,他的手掌很厚实、温温热热的,是那种能给人心安的手。
他们在一架大型望远镜前停下来,她好奇盯著望远镜,原来这男人不是普通的流浪汉。
他稍微调整了焦距,接著将她带往望远镜前。
「今天是一年一次英仙座流星雨的极大期,每小时大约有七十到两百颗流星量,透过望远镜,你应该能看到不少颗流星。」
真的!才望进一会儿,她就看见三颗流星先後划过天空。
「你是什么星座的?」他看著她惊喜的侧脸,不觉问了另一个问题。
「天秤座。」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他伸手拉她离开望远镜,用手指了另一个方向,说著:「海的方向是东边,所以你可以很轻易推出南边,从七月开始,夜里头,就能在南方稍偏东的天空看见你的星座,接著八月、九月你的星座会慢慢更往东移,十月就看不见了。看见没,那四颗略成方形,往下延伸有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整个就是天秤座。」
她依顺他的指示,看见他说的天秤座。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六颗星星哪里像秤子?」
「星座只是人类的想像,在最初,天空只是布满没有象徵意义的星群,後来人类发现随著季节变换,天空会有不同的图样,所以慢慢的为一群群的星子命名,用来辨认方向时节。有人认为古埃及人在西元前二十七世纪,就懂得用天文测量方位来建造金字塔,埃及人还将赤道附近的星分成三十六群,每组由一颗星或数颗星所组成,管辖十天,称为‘旬星’,然後依此推算时间、季节。」
她静静聆听他低沉舒缓的声音,说著天空里的星星,不知不觉著迷了。
「比起人类的短暂生命与易变,天上的星星显得可靠多了。你可以确定,英仙座每年夏天都会下一场流星雨,天秤座每年会在夏天现身,猎户座则是冬夜里,天上最亮的指标,北极星永远是北方的明星,而狮子座则在春天出现。还有很多其他星座,成就不同季节的天空图样。和人类相比,星星有更多让人著迷的魅力。」
这个「流浪汉」好让她……怎么形容?应该说是吃惊吧。他对天空的了解,让她对他刮日相看。
「那你自己是什么星座?」
「我是天蝎座,正好跟你是同一个季节出现的星座,而且就跟在你的星座左後方。我的星座应该比你的星座更好想像,你看两边延伸的星线,像是蝎子前头的双钳,然後是蝎身一直延续到最後藏著毒液、随时准备攻击敌人的蝎子尾端。」
他边解说,边伸手在南边天空比划。
「确实是比较像。」她转头看他的侧面,开始觉得他的满面胡子没那么碍眼,看著看著,没想到他竟然也转头面对面迎视她的双眼。
「比较不难过了,对不对?下次别一个人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很危险。」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著。「伤心的时候,抬头看看星星,很多事情都会在瞬间变得微不足道,望著天空,我们往往能感受到人的渺小,也才会发现没什么事能严重到过不去。」
如果他不提,她就真的忘记了(暂时地)。
当然,她终究会回到现实生活、终究得回去面对他们,可是这个男人真的让她完完全全忘记她持续了一整夜的痛苦,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
她看著他——一个陌生男人、一个看起来像极了流浪汉的男人、一个平常在街上,她绝不会多看一眼的男人(因为她无法忍受邋遢的男人),却带给她新奇难忘的夜晚……有好一段时间她说不出话来。
「你失恋过吗?让人背叛过吗?你知道发现自己的好朋友,原来伤自己最深是什么感觉吗?你没体会过,根本不了解我的感觉。」她一开口就是充满攻击性的口气,她很清楚,对一个展现对她安危关心的陌生人,她的态度是过於恶劣了点。
「什么是背叛?我不认为感情的世界里,有背叛两个字存在,充其量只能说,每个人都有忠於自己感受的权利。如果你的好朋友跟你爱的人相恋了,你唯一能做、该做的,就是成全他们。」他由她透露的一串问题里,猜测她可能的遭遇。
「你当然可以说得很简单,因为你不是受伤的人。」她无法理解,她干嘛要跟一个不熟的人站在这里争执,她的情感心情,根本不是他能了解。疼痛不在他身上,他当然能说大话。
他凝视她质疑又带著怒意的眼睛,泰然自若地笑著,片刻後他说:「我未婚妻前两个月跟我解除婚约,然後立刻跟别人订婚,她订婚的对象是我的高中死党。」
他竟然告诉她这件事,说出口後,他才感到讶异。
即使是面对罗仑,他都还没能有足够的力量,说出潘潘订婚的对象是小安的事实。
因为罗仑、他、小安是从高中就认识的死党,当年他们三个人念建中的时候,还被封为三剑客。
或许是她那句——「因为你不是受伤的人」,刺激了他;更或许是,陌生如她,在她面前坦承那些事实,比较没有负担与压力。
「所以你一个人跑到这里看星星,因为星星比人可靠?我觉得你并不爱你的未婚妻。」她冲动下了结论。
老天到底在跟她开哪门子玩笑?!安排一个跟她境遇差不多的男人,来告诉她天下伤心人很多,不需要太在意;另外还顺带告诉她,人很不可靠,星星才可靠吗?!
只是充满攻击性的话一说出口,她又立刻後悔了,她有什么资格批评他,他不过是好意想让她觉得奸过些罢了。
不知怎地,那「不爱」的字眼,震动了他一贯的平稳。
从来没人这么指控过他,除了潘潘本人。这个陌生女人的指控,让他不由得深思,真是因为不爱,才痛得少吗?
如果他真的不爱,又为什么有份明明白白的难堪?
两个人都没说话,很有默契各自回头望著满天星斗。
「对不起,我不应该武断批评你什么。」她又挣扎了一会儿,这是她第二个道歉了。
「我跟她是从幼稚园就认识的朋友,一直到大学,我们不是同班、就是同校。原本,再过一个半月我就要结婚了。可是今天我却发现她跟我未婚夫上床,他们两个人就躺在我即将踏入的新房床上。」
她没头没尾,自顾白地说著今天晚上的事,也不理会对方会不会听得一头雾水。
而他只是很安静听她说,对她的陈述完全不做回应。
「今天是我跟他认识两周年的纪念日,我带著他最喜欢的蛋糕跟香槟,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他替我准备了一份更大的‘礼物’。」
海涛声没停过,但在她语落的那一刻,仿佛变得更响了。
两个人怔怔看著天空,想著各人的心事,却也在同一秒,将视线移至反射昏黄月光的黑色海面上。
「你比较在意你的朋友,我猜对了吗?」他突然问。
意思是她不够爱培轩吗?她没将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自问。在她武断说他不够爱未婚妻之後,他的问题引出了她的联想。
是这样吗?若不是,为什么她一路由高雄开来,脑子里想的净是湘渟?
也许,她该庆幸能在今天发现「事实」,不对,严格说来是「昨天」,而非在结婚之後。既然如此,她是不是该让昨天彻底过去?在此刻满天星斗的夜里,她有了另一个稍稍「平衡」的想法。
第二章
星座小语
最会保密的星座——天蝎座
最不会记恨的星座——天秤座
要确切形容前些日子的状况,比较贴近的词汇就属「一团混乱」了。但混乱的全都是些外在状况——她身边人与事的混乱。
而她的心,则是出现从未有过的平静清晰,至少从决定婚事之後,她的心没再有过这阵子的清晰。突然之间,她就是很确定想仿什么、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这还得谢谢那天在台东遇到的陌生男人,对於那夜最後的情形,这几天她尽量不去想起——那天清晨她仓促的离去,以及那个夜晚最後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那个陌生人、不是发生那些事,也许她回高雄後,不见得能这么清楚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她觉得遗憾吗?其实一点也不会。
关於那个陌生男人、那个充满星星的夜晚、那个她终於认识「热情」面貌的体验,她只想让那些留在那一夜、留在她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