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满园子营养不良的植物,也为那个被她认定了跟植物一般营养不良的屋主,明天,她应该会来吧。
八点半,她准时出现在那扇雕花门前。发现那男人正由屋子走出,向她走来。
早上出门前,她告诉亲爱的哥哥她要去打工,接着没作任何解释就出门了。
她相信回家后,必定会面对一场火力不小的逼问责罚,但目前她管不了那么多。
依她对哥哥的了解,昨晚若先提打工的事,肯定会换到否定的回答。不得己,她只能光斩后奏。
何况,她不确定这个工作能否持续上一天,甚至一个星期。
即使她对那屋子里营养不良的植物与人,有说不上的同情,但,就算她同情那男人,她实在无法确定他们能相处得来。
“你来了?”他穿了件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长裤,袖子半卷,手上握了条领带,领她往屋子走。
荪玛尽管疑惑,仍是跟他走进屋内。
一进屋,他站在玄关的一而镜子前,边打起领带边开口:“你蛮有胆量的。”
荪玛站在旁边,想也不想又冲口说:“你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你难相处到别人必须撑起胆量来面对你。”
在这男人面前,她似乎常常管不住嘴。
他明显缓下打领带的动作,不以为意地望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回镜子里。
其实,他刚想说的是,她是蛮有胆量的,但很不智,竟真的到一个陌生人家里管花管草。
他期待她来吗?并不。
昨天下午出口的提议,不过是打发她罢了。一个大学生,该有基本的自我保护常识,该懂陌生男人给的工读机会,通常潜藏危险。
看来,是他高估她的危机意识了。
“你可以不必来。”他淡漠地给了句话,继续跟他的领带奋战。
“不必来受气吗?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脚,就是要来,大概是看不过去满园子的受虐植物吧。你转过来,我帮你。”
“呃?”他皱着眉,偏头看她,困惑着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你的领带,我可以帮你打,免费。”她指着他的领带,笑了,因他皱眉困惑的模样,终于让她瞧见他身上有一丝人气。
他挣扎一秒,转身向她。
“不想我勒死你的话,你最好蹲下来一点。”她拉了一下领带。
他再皱了次眉头,再挣扎了一秒,稍微蹲下身。
没多久,一个漂亮的领结成形。
她拉整了衬衫领子,再帮他平整两肩,就像她以前常帮言驭文做的一样,这一刻,她没任何奇怪的想法。
“好了,你往镜子看看这样好不好?”
他不否认,有短暂的几秒,他失神了。
她指着他领带轻笑的模样,还有她用手帮他扯平两肩衬衫,再用小小的手掌拍了他两下肩背时,他真的有短暂的恍惚。那种温柔,他不曾在任何女性身上感受到。
依言,他转过身望进镜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迳自往客厅里走。
拿起搁在沙发的西装外套、茶几上的车钥匙以及其他两串钥匙后,他才又走向玄关。
荪玛站在玄关,看他一连串动作,觉得心里头闷闷地。
看见又走回玄关的他,她忍不住说:
“你这人很没礼貌耶!难道连声谢谢也不会说?”
“到现在为止,从你口里说出关于我的评论,总计有三项:我很丑、我很难相处、我很没礼貌。对于这三项评论,我只能回答,谢谢你中肯的评论,但我不在意。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我很丑,你可以不要看;我很难相处,没人逼你跟我相处:我很没礼貌,你可以从此不要跟我说话。
但有件事我必须说明,你想听我说谢谢,是无理的要求。免费帮我打领带是你先说的,我以为‘免费’的意思是完全无偿的,当然也包括不必回送你一句谢谢。所以,我不说谢谢错了吗?”
荪玛可以感觉自己撑大了眼,没想到,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这么长篇大论,她简直找不到话回他了。
长篇大论之后,见她沉默,他不自觉地拉开唇角,像是为了什么而得意的笑,却一闪而逝。
“这是屋子的钥匙,大的那一把是开外头的门,小钥匙则是开这屋子的门。”他将穿着两把钥匙的那串钥匙圈悬在她面前,等着她决定要不要接过去。
荪玛犹豫了一下后接过钥匙,接着见他掏出皮夹,由皮夹中抽出十数张千元钞,这次他直接将钱塞进她掌心里说:
“先付你一星期工资,剩下的钱,你可以帮外头那些营养不良的植物,买些补品。”语落,他往屋外走。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我——”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至于你的名字,我没兴趣知道。”他回头冷漠地瞧她一眼。
“喂!你喜欢人家喊你‘喂’是不是?我没兴趣让人喊‘喂’,我叫言荪玛,你可以称呼我言小姐。”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在这儿搅和什么,对这个不要几秒就会让她理智失控、管不住言行的男人,她该学学他稳步离开的冷酷模样,头也不回走出这幢宅子才对!
她的话让他停下脚步,进一步认真地打量起她。
过了好一段时间,在荪玛被他瞧得不自在,差点开口骂人那一秒,他总算说话了。
“你可以喊我龙先生,或者老板,这两天我不会回来。这座园子,麻烦你一个人照顾两天了,言小姐。”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什么事都不做吗?”她握着手里的钱,没来由地觉得那些钱烫手。
在那男人眼里,是不是凡事都能用钱打发?没来由地,她竟害怕着,他真是这样的人。
“你不会,因为你太诚实。”他迎着她的视线,眼底有着笃定。
“诚实?”这是赞美吗?
“别以为我在赞美你,事实上,我认为诚实的人,都很笨。”这一次,他说完话就离开了。
她握着一叠干元钞,心里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说他姓龙,难怪门廊上的对称长柱,分别雕着一条攀卷而上的龙形图腾。
当他说“诚实的人,都很笨”时,她对着他满是嘲讽的双眼,说不上话就算了,为何还涌出某种她不懂却也收拾不了的情绪?隐隐约约像是为他心疼似的。
但为何心疼呢?解释不来啊!
对一个出手阔绰,拥有豪宅美车的男人,她心疼什么呢?
为什么光是望着那一双眼,她就像是着了迷,不自主地会被引进那两潭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的眸子,是两道极漆黑的光,仿佛暗示着他有抹漆黑的灵魂……
荪玛轻轻甩了甩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实在话,他其实不是难看的人,她冲口说他很丑,并不是那种形于外的丑,让她觉得丑的是——
他那张看不到一丝温情的脸。
第二章
“你缺钱用吗?”言驭文一见荪玛进屋,劈头就问。他等了她一整天。
“哥。”她喊得歉疚。
“回答我,是不是缺钱用?”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瞧她。
“不是。”荪玛怯怯答了话,犹如做错事的小学生低头看着地上。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出去打工?你去哪儿打工、打什么工,都没交代清楚,这样对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在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前,要我不生气,恐怕很难。”
“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的个性怎么样?”
她在龙家庭院忙了一天,也困惑了一天。
有时,她就坐在白干层的树荫下发呆,想着为什么在那位龙先生面前,她表现得像个没多少教养的骄纵女子,常常出口就是可以伤人的话。
“你想转移话题?”言驭文问。
“我其实是到那栋蓝白色宅子打工,以前我常跟你说的那栋房子。昨天我散步时碰到屋主……他应该是屋主吧,我不太确定……我跟他提了他的植物长得不太好,他请我帮他照顾,我……”
“你去龙家打工?”
“你知道那户人家姓龙?我没听你说过。”
“你没问过我。去龙家打工跟你的个性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对那个屋主,说话很不客气。”
“你说的那个屋主,年纪多大?”
“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看起来是不是很冷漠?言驭文的表情不太愉快。
“对。”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不肯告诉我。”
“下次见到他,你再问问。如果他是龙贯云,你就别再去那儿打工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很心疼那园子里的植物,我根本不希望你再去龙家。荪玛……”
言驭文欲言又止,非常希罕地在荪玛面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
“我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宠你……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宠你宠谁?总之,你想做任何事,哥都会尽量支持。你想照顾那些植物,我不想反对,因为你念好几年的园艺了。可是,如果你说的那个屋主是龙贯云,我希望你别再去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