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在咖啡馆外,凝视着她偶尔送咖啡、偶尔跟其他服务生、跟客人露出的浅浅笑容,想起过去,想着他们初识时对她的想法——她是个用行为体贴身边人的女孩子!
从前那些她不忍推掉的约会、为父亲穿成习惯的白色衣服……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她对自己无语的体贴行为,是必须逃开。
古岳威骂得好!他瞎了!不只心瞎了、连记忆都瞎了!
紫筑愣在原地,久久无法答上一句,只能盯着他瞧。
而他,竟也不再说话,直直对着她的眼。
“我……我……”她挣扎着讷讷说了两个我,就没了像样的下文。
“你慢慢收,我等你。”他缓缓说,瞧着她的目光,瞬也不瞬一下。
等了一分钟见她似乎仍无法移动,苏灏决定转头看身边的外场,他对那服务生笑了笑说:“今天麻烦你帮忙关店,可以吗?”
外场看着老板怪异的表情,再看看这个下达命令的怪客人,既然老板不说话,就表示同意怪客人的命令吧!老板都默许了,她这个外场也只得点头。
“你是不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我了?”他开了车,不时以眼角余光扫脸被他半强迫拉进车里的她。
“我——”哎,她怎么老是我啊我的,就是接不出像样的话。
“的确很有可能!”苏灏握紧了方向盘,专注看着刚转上来的高速公路路面。“如果你没在最后一场表演留了破绽,你很可能不会再看见我。”
“表演?破绽?”由发现他到现在,她的脑子就乱了。苏灏的模样,像晓得了什么。
“对!地方法院前的那场表演,你忘了加一点伤心、震惊的表情。事实上,你的表演糟糕透了。一个真的满心欢喜要结婚的新娘,听见准新郎说不娶她了,应该多少会伤心、多少掉几滴眼泪,而不是一脸理当如此的样子,甚至到最后还一脸从容就义的模样,对抛弃她的准新郎说:一定要快乐。
你演了一场很好的戏,从一年多前到最后一场表演前,你一直演得很好,好到连古岳威都嘲笑我空有虚名,什么精明果决的评论都是假的,遇上一个会演戏的女人,别人口中厉害的苏大律师就变成了道地的白痴。“他偏了头,要让她看见他唇边的笑,他不要她以为,他在生气、在指责她什么。
她似乎瑟缩了一下,半张着口想说话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苏灏腾出右手握了握她手臂,笑着:“冷不冷?我忘了该帮你带件外套。”
对他冷不冷的问题,她摇摇头,不清楚苏灏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或只是单单来指责她演了一场戏?因为她没掉泪、不够伤心,所以他觉得报复得不够彻底吗?她真的很迷糊了。
收回搁在她手臂上的掌,他再说:“还好你最后的表演不太精彩,我回到车上后,看你送的花、想你说的话、想你脸上的笑,总觉得很不对劲。隔天再去找你,你就不在了,我只好找古岳威。”
“威威……说了什么吗?”
“你怕他说你坏话?他说了很多,就是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只好缠着他,天天到他的办公室报到,这两个多月,我比他公司的员工还勤快,每天不到打卡时间就出现,别人下班我还窝在他办公室。
我欺负了你两个月,他说欺负他妹妹的人,他绝对要加倍报仇,本来想整我四个月,后来看在我签了帮古氏企业免费服务三年的律师顾问聘约上,他勉为其难提前一个半月告诉我你的下落。
其实,我大可以托别人找你,但从古岳威那里,我能听到很多事,很多关于你、而我却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晚了两个多月来找你。“
古岳威向他讨诚意,他惟一能表现的诚意,就是每天缠着古岳威,甚至把古岳威的办公室当成自己的临时工作间。
那男人确实很尽职地帮“妹妹”讨公道!毫不歉疚地折磨他,每天透露一点关于紫筑一年多来的生活,包括她父亲过世、包括她在日本“流浪”近一年、包括她差点放弃后续治疗、包括……她用哪种心情穿那件白纱!
就这样,他让古岳威用那些像火般灼痛他的事实,折磨了两个半月!
“我本来很生气,你瞒我那么多事。后来就不气了,因为我也瞒了你不少事,我们算扯平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小紫?”
“……”威威告诉他了?他知道……紫筑没多余的脑袋去想苏灏的问题,满脑子转着该怎么办?!
“因为你说你喜欢紫色,你说紫色很浪漫,你名字也有这个颜色。”
“……”她完完全全答不上话,她从没想过他连对她的称呼,都有意义。
“我从来就不喜欢喝咖啡,为了当你理想的白马王子,我才喝咖啡。直到现在我还是不习惯咖啡的苦味,但喝咖啡却变成戒不掉的习惯,因为你身上有股淡淡的咖啡香气,咖啡让我想起你。”
“……”她……一直以为他也喜欢咖啡!
“老实说,我第一次在阿里山看见你,第一眼就想吻你、就想知道你抱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像满山白云那样柔软?我送你到学校那次,真的是特地上台北找你,我当时就决定要不择手段,把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
“现在你相信了吧?我也瞒你不少事,所以,我没资格跟你生气。”
“苏灏……”他的话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她顿了老半天的嘴,只喊了一个总算完整的称呼。
“累了吗?你工作一整天,一定累了。要不要睡一下?等到了我再喊你起来,几个小时后你可能会很累,不过我保证,你只要再撑几个小时就好。”
“我们要去哪里?”紫筑此时才惊觉到车子竟开在北上高速公路。
“阿里山。”
“为什么?”
“你晓不晓得我整天站在咖啡馆外想些什么?”他有意略过她的问题。
“不晓得。”
“我在想,你当时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心情。”
“……”她猛然转头,睁大了眼钉在苏灏那张脸上——他果然全知道了!
“我在想,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怨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我在想,你的身体现在好不好?想你工作一整天会不会吃不消?想你站一整天,脚酸不酸?我还在想,你出院后赶到日本的心情?你是不是哭得很伤心?你一个人语言不通、身体又没完全复原,谁帮你提行李?你的力气那么小。
我一直想、一直想,想了很多,可是脑子里却总是你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你父亲不在你身边,我也不在,外头等你的只有刚认识不久的古岳威。
我甚至想,我其实很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你了,很可能手术会有意外、会失败。然后接着想,刚失去身体一部分的你,又接着失去了惟一的亲人,面对那种痛苦,却没有人能帮你分担!
我就这样想了一整天,也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你相信,我真的不要孩子。“
“苏……”
他——在哭吗?
她望着他的侧脸,想说的话全吞了回去。从他眼眶滑下的,是眼泪吗?
她想用手确认,他则用声音制止了她。
“不要在这时候碰我,小紫。我花了好久时间,才能这么冷静跟你谈这些事,如果你碰了我,我一定把车停到路边,在你面前狠狠哭一场。男人一旦哭起来,很难看。”他勉强给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真的是眼泪!紫筑说不出话,跟着掉起泪来。
“我在法庭,从来没有词穷的时候。可是面对你,我想了一整天,还是想不到该怎么说服你相信,我不要孩子。走进你的咖啡馆,我放弃想用言辞说服你的念头。反正我们有一辈子,我何必急于一时?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去阿里山?我现在回答你。
根据气象报告,阿里山明天会有日出,严格说起来,应该算今天,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我要在今天的第一道曙光下,跟你结婚。“
“我——”她无力想着是不是要反驳,软趴趴的脑袋还心疼着他第一次落下的眼泪。
苏灏漠视她想抗议的神情,径自说:“我爸妈已经在阿里山了,我全都告诉他们了,他们很心疼你,跟我一样。小瑾还说,等她结婚后,她会生个孩子分我们,我爸妈说,他们根本不介意孙子是不是从我这边生出来。
古岳威帮我找了一个小型交响乐团,也把小波带到阿里山准备参加婚礼。我帮你买了一件紫色婚纱,你在法院前说过想穿紫色婚纱。
我们会有一场紫色的婚礼,有紫色的汽球、紫色玫瑰花、我们要走的地毯也是紫色的,我还帮乐团团员订作紫色的礼服,我的西装也是紫色,小瑾说看起来很怪,我不介意。
我知道你想拒绝这场婚礼,不过这次你逃不掉了。我已经跟帮我们证婚的牧师说,就算你在婚礼上说不愿意,也要当作听到的是愿意,婚礼一样有效,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作证,你说的是愿意。